五更梆子刚响过，林曦瑶的马车已停在别院角门。车帘一掀，她今日竟作男装打扮，青布直缀衬得眉眼格外凌厉。
上来。她抛给林曦棠一套同样装束，庄子上新来了批垦荒客，母亲让我去送冬衣。
林曦棠会意——这是要借机查流民真相。刚坐稳，怀里就被塞进个手炉，触手竟微微发烫，显是精心煨好的。
二姐姐连这也准备......
闭嘴。林曦瑶耳尖泛红，查完账本之前别喊我姐姐。
马车在晨雾中驶出城门。途经西市时，林曦棠瞥见胡饼张的摊位前围着几个衣衫单薄的外乡人，正捧着热饼狼吞虎咽。其中有个跛脚老汉，抬头瞬间与她视线相撞，竟慌乱地别过脸去。
那是王家庄三月前收的流民。林曦瑶顺着她的目光低声道，后来赵家派人来查，母亲连夜遣散了二十多人。
林曦棠心头一跳。所以破庙那些孩子，本是被王氏弃若敝履的棋子？
王家庄建在丘陵环抱处，高墙四角竟有哨楼。
管事王有财远远迎上来，看到林曦棠时明显僵了僵：二姐，这位是......
我书童。林曦瑶抬脚就往里走，带我去看新垦的荒地。
穿过三重院落，后方豁然开朗——所谓垦荒客的住处，竟是几十间低矮的土坯房，挤着近百口人。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在结冰的溪边砸水，见到锦衣人立刻鸟兽散。
去发冬衣。林曦瑶突然拽着妹妹拐进账房，反手落栓，你望风，我查账。
账簿藏在神龛暗格里。翻开第一页，林曦棠就倒吸冷气——这根本不是垦荒记录，而是私矿名册！王家庄后山竟有处型银矿，这些全是骗来的矿工！
难怪赵家要散布时疫......林曦瑶指尖发颤，他们早发现母亲私采官矿！
突然，外面传来王有财的呵斥声：二姐？二姐去哪了？
门闩被撞得砰砰响。林曦瑶飞快将账簿塞回去，却听一声——暗格夹层里掉出本更薄的册子。
林曦棠眼疾手快捞起来，只瞥见一行触目惊心的字：
【三殿下腊月十五收银三千两】
躲起来！林曦瑶一把将她推进粮仓后，自己整了整衣襟去开门。
王有财探头探脑地张望：二姐怎么......
怎么？我连自家账房都不能进？林曦瑶冷笑，还是你这奴才藏了什么见不得饶东西？
趁他们周旋，林曦棠迅速翻完册子。这是本秘密账簿，记录着王氏通过私矿向三皇子输送银两的明细！最后一页还附着张地图，标注着矿洞位置和......一条通往赵家庄的暗道！
二姐恕罪！王有财突然提高声调，实在是庄上丢了两个矿工，怕冲撞您......
林曦瑶顺势发作：既如此，带我去矿上看看！
矿洞比想象的更阴森。
所谓们脚踝都拴着铁链，在监工鞭打下佝偻着背运矿石。林曦棠借着火把光，突然认出溪边那个跛脚老汉——他扛着箩筐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
别看。林曦瑶暗中掐她手腕，西北角有队官差打扮的人。
果然，几个穿皂靴的男子正在测量矿脉。其中一人转头时，林曦棠浑身血液都冻住了——是赵廷轩的叔父赵德厚！本该流放的人怎会在此？
回程马车里，姐妹俩掌心全是冷汗。那本册子就藏在林曦棠靴筒里，像块烧红的炭。
母亲竟卷入夺嫡......林曦瑶声音发飘，三皇子若败，林家就是谋逆......
未必。林曦棠突然想起《火》展出那日，府尊反常的配合，太子党可能早已知情。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惊住了。难道云山先生突然收徒，也是太子党的布局？丹青界泰斗的立场，往往代表着清流风向......
先别回府。林曦瑶突然敲车厢，去周大夫医馆。
医馆后院里，阿木妹妹正在晒药。见到她们，女孩欢快地举起一株植物：姐看！周爷爷这叫见血青，能治跌打损伤！
林曦棠猛地攥住妹妹的手——那根本不是药草，是银矿伴生的蕨类！只在极度潮湿的矿洞附近生长！
乖，告诉姐姐。她蹲下身柔声问，这草是哪来的？
溪头上游的山缝里。女孩眨着眼，我们捉迷藏时发现的，那里有个......
住口！阿木突然冲过来捂住妹妹的嘴，惊恐地看向林曦棠身后。
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戴斗笠的男子，腰间露出半截铁尺——是官府暗探的制式武器！
林曦瑶立刻挡在孩子们前面：阁下走错门了吧？
那人却不答话，目光钉在女孩手中的植物上。僵持间，街对面突然传来云山先生侍童的呼唤：两位林姑娘，先生有请！
暗探闻言退后两步，迅速消失在巷尾。
他们盯上孩子了。林曦瑶脸色煞白，矿脉位置可能已经......
林曦棠抱起女孩，在她耳边极轻地：记住，那处山缝对谁都不要再提。转头又对阿木道，收拾东西，今晚就送你们去松涛阁。
松涛阁的密室中，云山先生正在烹茶。
听完叙述，老人用茶夹取出本册子推过来。林曦棠呼吸一滞——竟是王家庄账簿的副本！
三皇子借令堂之手敛财，太子则要人赃并获。先生语气平淡，你们可知那处矿洞连着前朝陵寝？盗掘皇陵可是诛九族的罪。
林曦瑶手中茶盏落地。难怪赵家不惜散布时疫也要追查！
先生......林曦棠声音发颤，我们该怎么做？
老人望向墙上未完成的《万里河山图》，三日后太子驾临丹青院，你要当众献上《火》全卷。
林曦棠突然明白了——太子要的不是罪证，是舆论！一幅展现民间疾苦的杰作，加上云山真传弟子的身份，足以引发清流对三皇子党的口诛笔伐！
至于你。先生转向林曦瑶，令堂书房有个紫檀匣子。
离开时，暮雪又起。林曦瑶在台阶上踉跄了一下，被妹妹扶住才没摔倒。
二姐姐......
我没事。林曦瑶抹了把脸，雪水与泪水混在一起，回府吧，该演场戏给母亲看了。
马车穿过漫飞雪，像穿过一场无声的烽烟。林曦棠摸出靴中册，就着车窗外的雪光再看一遍——那地图上的暗道，分明通向赵家庄祠堂地下。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或许赵家与三皇子，本就是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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