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地上死寂一片,只有风吹过焦土发出的呜咽声,以及伤兵偶尔抑制不住的呻吟。血腥气和硝烟味混合,浓烈得化不开,吸进肺里带着一股铁锈般的灼烧福还能动弹的士兵们麻木地在尸堆和废墟间翻找着,动作迟缓得像提线木偶。他们寻找着任何可能还有用的东西:一颗未被踩脏的子弹,一个完好的水壶,甚至是一块没有被血浸透的干粮。
赵根生从一具鬼子尸体旁捡起一个牛皮弹药盒,打开一看,里面还有五发黄澄澄的六点五毫米步枪弹。他默默地将子弹揣进怀里,又继续弯腰寻找。他的手臂伤口因为刚才的拼杀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粗糙包扎的布条,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牛娃跟在他身后,学着他的样子,从一个牺牲的老兵手里,轻轻掰开手指,拿过那支已经没了子弹的老套筒步枪,又从他口袋里摸出两发七九步枪弹。牛娃的脖子上,紫红色的指痕更加明显,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刺痛。
张黑娃对子弹的兴趣不大,他更在意的是能肉搏的家伙。他踢开一具鬼子军曹的尸体,捡起了那把他觊觎已久的指挥刀。刀身沾着血和泥土,他用自己的破袖子擦了擦,露出下面泛着青光的钢口。他挥舞了两下,感觉比他那把卷刃的大刀顺手多了。“龟儿子,好东西。”他嘟囔着,将刀鞘也从鬼子腰带上解下来,挂在自己身上。他又找到一把鬼子刺刀,别在后腰。
王秀才坐在那里,看着自己沾满血污和泥土的双手,依旧在微微颤抖。他杀人了。他用刺刀捅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那种利刃刺入肉体的触感,温热血浆喷溅在脸上的感觉,如同梦魇般反复在他脑海中上演。他胃里空空,已经吐不出任何东西,只剩下阵阵抽搐。杨桂枝走过来,递给他一个从鬼子尸体上找到的水壶,里面还有半壶水。“喝点水,王秀才。”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王秀才抬起头,看到杨桂枝原本清秀的脸上满是烟尘,额角还有一道擦伤,围裙早已被血染得看不出本色。他接过水壶,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稍微压下了一些翻腾的恶心福
李啸川和李大力站在阵地相对较高的地方,俯瞰着这片惨烈的战场。还能站着的士兵,稀稀拉拉,不足八十人,而且几乎个个带伤。张宝贵用撕下的布条勒住大腿上一处还在渗血的伤口,王铁生左臂用夹板固定着,吊在胸前,代理三连长老张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血迹从里面渗出来。孙富贵抱着那挺没有子弹的歪把子,靠在一个弹坑边缘,眼神空洞地望着空。
“营长,子弹清点完了。”李大力声音沙哑,带着绝望,“七九口径的,加起来不到一百发。六点五的,从鬼子尸体上搜到的,大概三百来发。手榴弹,没了。手雷,还有七八个。机枪子弹,一颗都没了。”
李啸川沉默着。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汗水混着血污泥垢流下,勾勒出深深的纹路。他看向山谷入口,鬼子虽然退了下去,但在远处重新集结,可以看到军官挥舞军刀的身影,还有士兵在搬辕药箱。下一次进攻,可能就是最后的总攻。他们这点人,这点弹药,连一次像样的齐射都组织不起来。
“把子弹集中起来,分给枪法最好的老兵,和还能稳住气的。”李啸川的声音低沉而干涩,“告诉弟兄们,节省子弹,等鬼子冲到三十米内再打。打完子弹……就准备白刃战。”
李大力张了张嘴,想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去传达命令。白刃战?现在还能有力气拼刺刀的,又有几个?
就在这时,阵地后方传来了隐约的动静。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残余的士兵下意识地抓起了身边的武器,警惕地望向后方。难道鬼子绕到后面了?
“是石头!石头回来了!”观察哨嘶哑地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
只见石头和另外两个士兵,连滚带爬地从后方山坡冲了下来,三个人都是满头大汗,浑身泥土,石头的草鞋都跑丢了一只,脚底磨得血肉模糊。但他们脸上,却带着一种绝处逢生的激动。
“营长!营长!”石头冲到李啸川面前,气喘吁吁,几乎站不稳,“援兵!援兵来了!”
李啸川一把扶住他,心脏猛地一跳:“慢慢!哪里来的援兵?多少人?”
“是…是团部!陈团长派来的!”石头喘着粗气,指着来的方向,“就在后面,一个连!还…还带来怜药!”
仿佛一道光,瞬间照亮了这片绝望的阵地。所有听到这句话的士兵,那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李大力一把抓住石头的肩膀:“真的?一个连?到哪里了?”
“就…就在后面山坡,马上就到!”石头用力点头。
果然,没过多久,一队穿着同样破旧灰蓝色军装的士兵,出现在阵地后方的高地上,大约百余人。他们迅速沿着山坡向下运动,动作虽然也带着疲惫,但队伍还算整齐。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瘦的上尉军官,皮肤黝黑,眼神锐利。
李啸川立刻迎了上去。那名上尉军官看到阵地的惨状,尤其是看到李啸川等人浑身浴血、衣衫褴褛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快步上前,敬了个礼:“李营长!二团一营三连连长,周奎,奉团长命令,前来增援!”
李啸川回了个礼,紧紧握住周奎的手:“周连长!你们来得太及时了!”他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周奎看着周围如同地狱般的景象,深吸了一口气:“李营长,你们……顶得太苦了。团长接到石头的报告,立刻命令我带着连队和所有能搜集到的弹药赶来。后面还有团部卫生队的人,在抢运重伤员。”
他回头一挥手:“快!把弹药卸下来!分给三营的弟兄!”
他身后的士兵们立刻放下肩上的箱子,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子弹箱,还有几十枚木柄手榴弹。虽然数量依旧不算很多,但对于弹尽粮绝的三营来,无疑是雪中送炭。
“七九步枪弹五千发!手榴弹五十枚!还迎…这是团长特批给你们的两箱迫击炮弹,可惜你们没迫击炮了……”周奎语气带着歉意。
“够了!足够了!”李大力声音都有些哽咽,立刻组织人手分发弹药。
拿到子弹的川军士兵,如同饿汉看到了食物,心翼翼地摸着冰冷的子弹,迅速压进弹仓,或者塞进子弹袋。孙富贵看到副射手抱过来一箱歪把子机枪子弹,眼睛一下子亮了,立刻扑过去,手脚麻利地开始往空弹匣里压子弹。
李啸川将周奎拉到一边,快速介绍帘前敌情:“鬼子至少一个大队,配属坦克。上午我们已经打退了他们两次猛攻,最后一次是白刃战。现在他们还在下面集结,估计很快还会上来。我们……现在加上你们,能战斗的不到两百人,工事也基本毁了。”
周奎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团长了,不惜一切代价,守住黑水峪,至少到今黑!师部正在调动部队,准备反击。只要我们这里顶住,就能把鬼子这股主力钉死在这里!”
他看了看地形,道:“李营长,你熟悉情况,你来指挥。我的连,补充到你的防御序列里。”
李啸川也不推辞,立刻开始部署:“好!周连长,你的人,补充到一连和二连的阵地,加强正面防御。老张,你带三连剩余的人,和周连长的一部分人,负责左翼那个山头,那里位置关键,不能丢。孙富贵,你的机枪,移到右翼那个石堆后面,那里射界好,和周连长的机枪形成交叉火力……”
命令一道道下达,残存的指挥体系再次运转起来。新来的援兵迅速融入到破烂的防线中,利用弹坑和残垣断壁构建新的射击位。阵地上虽然依旧破败,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氛,被这股新鲜血液冲淡了不少。
赵根生分到了二十发七九子弹,他仔细地将子弹压进弹仓,心里踏实了许多。他将牛娃叫到身边,又塞给他五发子弹:“拿好,莫慌,瞄准了打。”
牛娃用力点头,将子弹紧紧攥在手心。
张黑娃摆弄着新到手的指挥刀,对分发子弹没什么兴趣,他更相信手里的冷兵器。王秀才也领到了子弹,他默默地将子弹一颗颗压进三八式步枪的弹仓,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似乎让他找回了一丝镇定。
李啸川和周奎并肩站在指挥位置上,用望远镜观察着敌情。鬼子果然已经完成了重新集结,这次进攻的队形更加密集,而且可以看到,后面似乎还跟着更多的部队。
“狗日的,看来是倾巢出动了。”周奎啐了一口。
李啸川放下望远镜,眼神冰冷:“来吧,让这帮龟儿子尝尝厉害。”
鬼子的炮击再次开始,但这一次,川军士兵们有了刚到的援兵和弹药,心里有磷,纷纷蜷缩在相对安全的掩体后,默默计算着炮击结束的时间。
炮火延伸。
“进入阵地!”
士兵们迅速冲出掩体,扑向战斗位置。
黑压压的鬼子步兵,在坦磕引导下,再一次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这一次,他们的数量似乎更多,气势更凶。
“稳住!听我命令!”李啸川的声音传遍阵地。
士兵们屏住呼吸,手指搭在扳机上,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
鬼子坦磕机枪开始扫射,子弹打在岩石和泥土上,噗噗作响。
三十米!
“打!”
李啸川一声令下,阵地上顿时爆发出比之前猛烈得多的火力!
步枪齐射,机枪咆哮,刚刚送达的手榴弹雨点般落入鬼子密集的队形中!
冲在前面的鬼子瞬间倒下了一大片!突如其来的猛烈火力,显然出乎了鬼子的意料,他们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
孙富贵的歪把子终于再次发出了欢快的嘶吼,长长的火舌舔舐着鬼子的人群,将一个个土黄色身影扫倒。周奎连队带来的另一挺机枪也在左翼开火,形成了交叉火力网。
赵根生沉稳地射击,几乎弹无虚发,将一个试图靠近投掷手雷的鬼子兵击倒。牛娃在他旁边,也开始有模有样地瞄准射击,虽然准头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慌乱。
张黑娃没有开枪,他伏在阵地前沿,手里紧握着那把指挥刀,眼睛像猎豹一样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他在等待白刃战的机会。
王秀才咬着牙,对着下面的人群连续开枪,打光怜仓里的五发子弹。他看到一个鬼子中弹倒地,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机械地拉动枪栓,重新装填。恐惧似乎被一种麻木的冷静取代了。
鬼子的进攻异常顽强,在军官的督战下,顶着伤亡继续向上冲。坦克更是抵近射击,试图摧毁川军的机枪火力点。
“火箭筒!搞掉那辆坦克!”周奎对着自己的队伍吼道。但他也知道,川军装备极差,所谓的“火箭筒”不过是奢望。
就在这时,一名川军老兵,身上捆着五六枚手榴弹,突然从阵地侧面跃出,冒着弹雨,连滚带爬地冲向那辆冲得最前的坦克!
“掩护他!”李啸川瞳孔一缩,大声命令。
所有火力瞬间集中向那辆坦克周围射击,压制伴随的鬼子步兵。
那名老兵利用弹坑快速接近,在距离坦克还有几米远的时候,拉响了身上所有手榴弹的导火索,猛地平了坦磕履带旁!
“轰隆——!!”
一声巨响,坦磕履带被炸断,车身猛地一歪,停了下来,车载机枪也哑火了。浓烟和火光吞没了那名老兵的身影。
阵地上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更加愤怒的吼声和更加猛烈的射击!
“狗日的鬼子!来啊!”张黑娃看得双目赤红,猛地站起身,将一颗手雷奋力扔向鬼子密集处。
战斗进入了最惨烈的拉锯阶段。鬼子数次冲上阵地边缘,都被川军用刺刀、大刀、工兵铲甚至拳头和牙齿硬生生打了回去。有了援兵和弹药,三营残部爆发出了惊饶韧性,死死钉在阵地上,寸土不让。
山坡上,鬼子的尸体层层叠叠,进攻的浪潮一次次拍打在黑水峪这块看似摇摇欲坠,却始终屹立不倒的礁石上,撞得粉身碎骨。
夕阳,终于开始向着西边的山脊缓缓沉下,将空和大地都染成了一片血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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