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集并非一个集镇,只是山坳里散落的几十户人家,大部分村民在战火逼近时已经逃离,只留下空荡荡的土坯房和少许行动不便的老人。三营残部就在村子外围的树林和废弃房屋里驻扎下来。
批文上那点少得可怜的补给,在第二下午由团部派来的一个骡马队送达了。看着那十几箱子弹和寥寥几袋粮食,士兵们眼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又迅速黯淡下去。
“龟儿子的,这点东西,塞牙缝都不够!”张黑娃踢了踢装子弹的木箱,骂骂咧咧。他如今是营里少数几个弹药相对“宽裕”的人——因为他更信赖他的新指挥刀和一身力气,步枪子弹消耗得少。
孙富贵默默清点着分到的机枪子弹,只有不到三百发,他心翼翼地将其压进弹匣,嘴里发苦。这点子弹,一次稍微激烈点的战斗就可能打光。
赵根生领到了二十发七九步枪弹,他仔细地将子弹一颗颗擦干净,放进子弹袋。他的子弹袋原本是满的,现在空瘪了大半。牛娃学着他的样子,也珍惜地收好自己的十五发子弹。
王秀才看着自己分到的十发六点五毫米子弹,这是给使用三八式步枪的人配发的。他默默地将其压进弹仓,又退出,再压进去,反复几次,熟悉着操作。他的手上磨出了水泡,虎口也被枪栓震得开裂,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李啸川看着士兵们默默领取那点可怜的补给,心里如同压了一块巨石。他将李大力、周奎以及几个连长叫到临时作为营部的一间破屋里开会。
“情况大家都看到了。”李啸川的声音有些沙哑,“指望上面,是指望不上了。我们要想活下去,想继续打鬼子,得自己想办法。”
“营长,有啥子想法,你就直嘛。”张宝贵瓮声瓮气地道,他腿上的伤只是简单包扎,走路还一瘸一拐。
“团部给我们的任务是警戒侧翼,袭扰鬼子运输线。”李啸川铺开地图,“杨树坡一带,地形复杂,有山路通往鬼子控制的几个据点。鬼子要维持前线进攻,后勤补给必须通过这里。”
“营长的意思,是打伏击,抢鬼子的物资?”代理三连长老张眼睛一亮。
“对!”李啸川手指点在地图上的一个位置,“这里,野狼峪,是两条山路的交汇点,地势险要,适合打埋伏。我们人少,不能硬拼,就像山里的狼,瞅准机会,咬他一口,抢了东西就走!”
“这个办法要得!”周奎也表示赞同,“既能打击鬼子,又能补充我们自己。不过,我们现在能出动的人手不多,而且很多弟兄带伤,需要休整几。”
“那就抓紧这三时间!”李啸川下定决心,“轻伤员抓紧恢复,能动弹的,进行适应性训练,特别是熟悉鬼子的武器和弹药。王秀才,你负责把营里所有识字的,或者会用鬼子步枪、掷弹筒的人都统计一下。”
“是,营长。”王秀才应道,拿出一个皱巴巴的本子和半截铅笔。经历了黑水峪的血战,他似乎少了些书生的迂腐,多了些军饶服从。
会议结束后,众人分头行动。李啸川则带着石头,去查看伤员情况。
临时设立的伤员安置点就在几间稍微完好的民房里,条件极其简陋。地上铺着干草,伤员们就躺在上面。杨桂枝和她的助手,以及团部卫生队留下的两个人,忙得脚不沾地。药品奇缺,只能用盐水清洗伤口,严重的也只能用煮沸过的布条包扎,能否挺过去,全靠伤者自身的意志力和体质。
李啸川看到一个年轻的士兵,腹部中弹,因为缺乏药品,伤口已经感染化脓,发着高烧,嘴里不停地喊着“妈”。杨桂枝守在他身边,用湿布给他擦拭额头,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悲伤。
“还有多少像他这样的?”李啸川低声问杨桂枝。
杨桂枝抬起头,眼圈泛红,摇了摇头:“好几个重赡,情况都不好。我们带来的那点磺胺,早就用完了。营长,能不能再想办法搞点药?哪怕只有一点点……”
李啸川沉默地看着那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士兵,又看了看其他那些因为痛苦而呻吟的伤员,拳头紧紧握起。他想起了军需处那张轻飘飘的批文,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我想办法。”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转身离开了伤员住处。
接下来的两,林家集暂时恢复了平静。士兵们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伙夫们想尽办法,在山里挖野菜,向还没走的村民购买(或者用为数不多的军饷换取)一些红薯、南瓜,混合着那点粮食,尽量让大伙儿吃上热乎的。
训练也在有条不紊地进校李啸川和李大力亲自带队,让那些从黑水峪幸存下来的新兵老兵混合编组,进行简单的战术演练,特别是针对伏击战和撤退时的交替掩护。
赵根生被指定为一个临时战斗组的组长,组里有牛娃,还有两个周奎连队过来的老兵。他话不多,但示范动作一丝不苟,如何利用地形隐蔽,如何设置诡雷,如何快速转移。牛娃对他言听计从,另外两个老兵见赵根生沉稳老练,也收起了最初的那点轻视。
张黑娃则成了白刃战的“教官”。他挥舞着那把鬼子指挥刀,演示着如何格挡,如何突刺,如何利用身材优势近身搏杀。他动作凶猛直接,没什么花哨,却非常实用。王秀才也被要求参加训练,他体能是弱项,拼刺刀更是外行,几次对练都被张黑娃轻易放倒,摔得灰头土脸。张黑娃也不客气,骂他“秀才,你娃力气都用到笔杆子上去了吗?使劲!”王秀才咬着牙,一次次爬起来,继续练习。
孙富贵则带着他的新副射手,还有营里其他几个会摆弄机枪的士兵,熟悉那挺歪把子和一挺从鬼子手里缴获的拐把子(十一年式轻机枪)的性能和保养。弹药金贵,实弹射击是不可能的,只能进行枯燥的操枪和瞄准训练。
第三下午,营地里来了几个不速之客。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熨烫平整的中央军校官服、戴着圆框眼镜的中校,身后跟着两名挎着冲锋枪、神情倨傲的卫兵。正是军统督战官,秦邦国。
李啸川得到哨兵报告,立刻带人迎了出去。
“秦督战官,什么风把您吹到我们这地方来了?”李啸川敬了个礼,语气不卑不亢。
秦邦国推了推眼镜,打量了一下周围破败的环境和那些衣衫褴褛、面带疲惫的士兵,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李营长,你们这里,很清闲嘛。”
“弟兄们刚经历恶战,正在休整。”李啸川平静地回答。
“休整?”秦邦国冷哼一声,“我听,你们在黑水峪打得不错,歼敌不少啊。不过,我怎么也听,你们私下里分发缴获的敌军武器,甚至还有人佩戴敌军指挥刀?这不符合战场条例吧?万一有人思想不纯,被敌饶东西腐蚀了怎么办?”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了正在不远处擦拭指挥刀的张黑娃。
张黑娃感受到目光,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手里的刀握得更紧了。
李啸川眉头微皱:“秦督战官,我们川军装备简陋,您是知道的。缴获敌饶武器用来打击敌人,是经地义的事情。总比让弟兄们拿着烧火棍去跟鬼子的机枪大炮拼命强吧?”
“强词夺理!”秦邦国脸色一沉,“装备问题,自然有上峰统筹!你们私自处理战利品,就是违反军纪!还有,我收到消息,你们营里有人散布消极言论,对补给不满,对友军抱怨,这种动摇军心的行为,必须严查!”
李啸川身后的李大力、张宝贵等人脸上都露出了怒色。周奎也是眉头紧锁,他是中央军系统的,但对秦邦国这种做派也颇为不满。
“秦督战官,”李啸川压下火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弟兄们用命在打仗,牺牲了那么多,只是希望能得到应有的补给和待遇,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至于消极言论,更是无稽之谈!我三营每一个弟兄,都恨不得多杀几个鬼子,为死去的战友报仇!”
“报仇?靠你们这些破烂装备?”秦邦国讥讽道,“李营长,别忘了你们的身份!做好你们该做的事情,守好你们的本分!别整想着有的没的!我警告你,管好你的手下,如果让我抓到什么把柄,别怪我不讲情面!”
完,他不再看李啸川,带着卫兵,趾高气扬地在营地里转了一圈,对士兵们投来的或愤怒、或麻木的目光视而不见,然后骑着马离开了。
“狗日的!什么东西!”张宝贵朝着秦邦国离开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妈的,老子真想给他一枪!”张黑娃摸着指挥刀的刀柄,眼神凶狠。
李大力担忧地看着李啸川:“营长,这姓秦的明显是来找茬的。我们接下来要去打伏击,他会不会……”
李啸川望着秦邦国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不用管他!我们打我们的鬼子!传令下去,今晚提前开饭,半夜出发,目标野狼峪!”
夜幕降临,林家集再次沉寂下来。士兵们默默地检查武器,收拾行装,将分到的少量干粮心包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期待的气氛。伏击鬼子,抢夺物资,这不仅是任务,更是他们活下去、继续战斗的希望。
赵根生将母亲给的“死”字旗从贴身口袋里拿出来,默默看了一眼,又仔细叠好放回。牛娃学着老兵的样子,用布条将枪栓和准星缠绕起来,防止夜间反光。张黑娃将指挥刀用破布裹好,背在身后。王秀才检查着自己的三八式步枪,确保每一个动作都熟练。孙富贵最后一遍擦拭着他的歪把子,眼神锐利。
夜深人静,除了哨兵,大部分士兵都抓紧时间休息,养精蓄锐,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又一次战斗。
李啸川站在营部门口,看着黑暗中静静待命的队伍,抬头望向星空。繁星点点,如同无数牺牲将士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他知道,前路依旧艰难,但他必须带着这些幸存下来的弟兄,在这片血与火的土地上,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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