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山谷里寂静无声，连溪流的潺潺声似乎都被这凝重的气氛压抑了。除了哨兵偶尔移动时衣料的轻微摩擦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动静。
李啸川靠坐在岩石后，闭着眼睛，但并没有睡着。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分析着眼前这几乎无解的困局。粮食彻底断了，外面强敌环伺，内部伤员累累，弹药所剩无几。每一条路似乎都通向绝境。
色渐渐泛起鱼肚白，山谷的轮廓在微光中显现。蜷缩在各自位置上假寐的士兵们陆续醒来，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清晰地袭来。人们默默地舔着干裂的嘴唇，看着空荡荡的锅灶，眼神空洞。
李大力走到李啸川身边，声音干涩：“营长，今……一点粮食都没有了。”
李啸川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动，他只是点零头。这个结果，早已预料。
周奎和周安邦也走了过来，三人围坐在一起。王秀才和赵根生也被叫了过来。
“营长，必须做决定了。”周奎的声音低沉，“是守是走，不能再拖了。弟兄们……快撑不住了。”
周安邦看着李啸川：“李营长，我和我挑选出来的两个弟兄已经准备好了。如果决定突围，我们可以尝试向西南方向运动，那边据我所知，之前有我们七十四军的一些部队在活动，或许能找到线索。”
王秀才拿出那张简陋的地图铺在地上，指着上面模糊的标记：“我们现在的位置大概在这里。往南，是鬼子主力可能经过的官道，风险太大。往西，是更深的山林，方向不明，可能彻底迷失。往北，是我们来的方向，估计还有鬼子清剿部队。往东，是石门屯方向和鬼子南下部队的侧翼，情况复杂，但或许……有机会。”
赵根生补充道：“我们昨回来的路上，发现东边那片山林，虽然靠近官道，但地形复杂，沟壑纵横，适合隐蔽行军。如果能穿过那片区域，或许能绕到鬼子侧后，找到机会。”
向东？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冒险的想法。几乎是迎着鬼子的兵锋而去。
李啸川的手指在地图上东侧的区域缓缓移动，沉吟不语。所有人都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决定。这个决定，将关系到近两百饶生死。
就在这时，岩缝入口处负责警戒的哨兵突然发出了短促而尖锐的鸟鸣声——这是表示有紧急情况的暗号！
所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立刻抄起武器，迅速进入各自的战斗位置。李啸川、周奎等人也猫着腰冲到入口处的工事后。
“什么情况？”李啸川压低声音问趴在矮墙后的赵根生。
赵根生指着岩缝外，脸色凝重：“有动静，像是很多人走路的声音，还迎…车轮声，从东边过来的，正在靠近！”
车轮声？很多人？难道是鬼子的扫荡部队真的摸过来了？
山谷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士兵们握紧了手中的步枪，手指扣在扳机护圈上，手心里全是冷汗。孙富贵调整了一下捷克式轻机枪的枪口，对准了狭窄的岩缝入口。张黑娃将砍刀插在腰后，端起了他的三八大盖，眼神凶狠。牛娃趴在他身边，学着样子，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
声音越来越近，已经可以清晰地听到皮靴踩在碎石上的声音，以及木质车轮碾过地面的嘎吱声。听这动静，人数绝对不少，至少是一个中队以上！
李啸川的心沉到了谷底。如果真是鬼子的大部队发现了这里，就凭他们这点人、这点弹药，根本守不住。这个山谷将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坟墓。
“准备战斗！”李啸川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低沉而决绝，“听我命令再开火！把手榴弹准备好！”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条唯一的入口。绝望的气氛弥漫开来，但没有人退缩，眼神里反而透出一种豁出去的疯狂。就算是死，也要拉几个鬼子垫背！
声音到了岩缝外面似乎停了下来。能听到外面有人用日语在喊话，还有拉枪栓的声音。
李啸川举起手，准备下达开火的命令。
突然，外面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用的是生硬的中国话，带着明显的胶东口音：“里面的中国军队听着！皇军知道你们藏在里面！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出来投降，皇军优待俘虏！继续抵抗，死路一条！”
是二鬼子（伪军）！他们在劝降！
看来鬼子或者伪军确实发现了这个山谷，但可能还不确定里面的具体情况，所以先进行劝降。
李啸川放下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他脑子飞快转动，对方在劝降，明他们可能不想强攻造成伤亡，或者不确定山谷里的虚实。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拖延时间的机会，或许还能套取点信息。
他给王秀才使了个眼色。王秀才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深吸一口气，用他那带着点文绉绉的官话朝外面喊道：“外面是哪个部分的？我们是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二集团军的！你们是中国人，为啥子要给鬼子卖命，掉转枪口打自己人？”
外面沉默了一下，似乎没料到里面的人会回话。过了一会儿，那个胶东口音又响了起来，语气带着点不耐烦：“少他妈废话！二十二集团军？不就是那帮叫花子川军吗？赶紧投降！皇军了，只要投降，保证不杀！要是等皇军不耐烦了，冲进去把你们全都突突了！”
听到这话，工事后面的川军士兵们脸上都露出了愤怒的神色。叫花子军？这是中央军和其他一些部队对装备破烂的川军的蔑称。
张黑娃气得差点骂出声，被旁边的赵根生一把按住。
李啸川脸色阴沉，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他从王秀才手里拿过那个铁皮喇叭（之前缴获的），凑到嘴边，用带着川音的官话大声回道：“外面的弟兄听着！大家都是中国人！鬼子占我们的土地，杀我们的同胞，是咱们共同的敌人！你们何必替鬼子卖命？现在反正还来得及！跟我们一起打鬼子！”
他试图进行瓦解和争取。
外面传来一阵哄笑，夹杂着几句日语和伪军的呵斥。那个胶东口音嘲弄道：“打鬼子？就凭你们这些叫花子？连饭都吃不饱吧？别做梦了！赶紧投降，还能有条活路！再给你们五分钟考虑时间！五分钟不投降，皇军就要开炮了！”
开炮？李啸川心里一紧。如果鬼子真的有炮，那这个山谷就真的守不住了。
“营长，咋个办？”李大力焦急地低声问道。
周奎咬着牙：“狗日的二鬼子！跟他们拼了！”
周安邦相对冷静：“他们可能在虚张声势，但不排除真有迫击炮之类的轻型火炮。”
李啸川大脑飞速思考。投降是绝不可能的，川军可以战死，绝不可能向鬼子投降。那么只剩下两条路：死守，或者……突围！
死守，结局几乎注定是全军覆没。突围，还有一线生机，尤其是向敌人预料不到的东边突围！
“传令下去！”李啸川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所有人，准备突围！目标，东边山林！”
他快速下达命令：“赵根生，带你的一连尖兵班，负责开路！张黑娃，带你的人断后！周安邦营长，你带中央军的弟兄和一部分川军，保护伤员居中！李大力、周奎，你们各带一部分人，负责两翼掩护！”
“王秀才，把地图收好！吴老四，你的人熟悉山林作战，配合赵根生开路！”
“所有人，检查武器，上刺刀！把手榴弹集中给开路和断后的弟兄！行动要快，要静！等外面敌人准备进攻，注意力最集中的时候，我们突然杀出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后立刻向东边山林里钻！”
这是唯一的生路！置之死地而后生！
命令被悄无声息地迅速传递下去。士兵们眼中重新燃起火焰，那是求生的欲望和拼死一搏的决绝。人们默默地检查着最后的武器弹药，将刺刀卡牢，伤员们也被搀扶起来，做好了强行军的准备。
李啸川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给了他们短暂喘息的山谷，然后毅然决然地转向那条通往未知生死的岩缝入口。
外面，伪军的劝降声还在继续，并且开始凉计时。
“……四分钟！”
“……三分钟！”
山谷里，近两百名中国军人，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等待着那决定命阅冲锋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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