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从白昼持续至暮色深沉,火把连成蜿蜒的长龙,映照着渐浓的夜色。
城下的倭寇逐渐退去,城外尸骸遍地,血流成渠。
将士与百姓倚墙而息,地上横陈着未冷的尸体与残破的兵器。
待热血冷却,王二狗瘫坐在城砖上,双手止不住地颤抖,锄头“哐当”一声掉落脚边。
他低头看着满手血污,既有敌饶,也有自己掌心磨破渗出的血,此时恐惧才猛然涌上心头,牙齿不住打颤。
他望向城下堆积的尸首,胃里一阵翻涌,“呕——”
然而刚吐完,远处便传来熟悉的呼喊:“二狗哥!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是妹妹的声音。
他慌忙抹去嘴角的污秽,抬头看见妹妹提着竹篮跌跌撞撞跑来,身后跟着一群妇人,个个肩扛担架、手提篮子,竹篮里冒着热气的烙饼泛着油光。
“娘!”
“娘子!”
“阿姐!”
“大妹!”
有人认出了自己的亲属,纷纷趴在墙头朝下方招手呼喊。
人群中,赵峥和崔无恙都看到了明州知府王文昭的身影,原来是他召集城中妇人亲自为将士们送饭。
王文昭鬓发散乱,官袍沾满尘土,却依然挺直脊背,带领府衙护卫在妇人左右,将热汤热饭一碗碗递上城头。
他声音沙哑却坚定:“诸位辛苦!明州百姓与诸君同在!”
崔无恙接过一位大娘递来的热汤,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仿佛也触到了人心的暖意。
他仰头一饮而尽,豆花羹滑过喉头,竟比宫宴上的珍馐更令人眼眶发热。
赵峥望着城下妇孺穿梭的身影,忽然道:“这明州城,不只是男人在守。”
“是啊,她们扛起的何止是饭篮,更是半座城的命脉。”闫振山声音有些哽咽,更多的是敬重与希望。
火光映照下,那些柔弱身影来往不息,脚踩血泥却毫不退缩。
一位老妇人将最后一块干粮塞进年轻士兵手中,枯瘦的手掌抚过他染血的脸颊,如同母亲抚慰归家的孩子。
“好孩子,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战斗。”
“嗯,谢谢大娘!”年轻士兵眼眶泛红,哽咽着将干粮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握住了活下去的信念。
担架上抬下重赡百姓,由妇人们合力抬往临时医棚,脚步稳而坚定。孩子的啼哭、伤者的呻吟混杂在夜风里,她们却始终没有停下。
一个怀孕的妇人默默接过旁容来的纱布,蹲在血泊中为断腿的丈夫包扎,额发被汗水浸透贴在脸上,仍轻声安慰:“撑住,家里人都等着呢。”
火光映着她苍白的脸,让原本因断腿而绝望的男子,眼中重新燃起求生的光,颤抖的手缓缓覆上她高隆的腹肚,泪流满面。
“孩子他娘,我不会丢下你们,咱们的娃一定能活着看见太平。”
妇人背过身抹了抹眼角的泪,重重点头,“嗯,咱们都好好活着!”
从军营中走出的温照和飞剑两人赶至临时医棚时,正撞见这一幕,让两个没成家的伙子看得怔在原地。
“温神医!你可算来了!”王文昭忙得脚不沾地,尽管有许多大户人家派丫鬟厮壮丁来帮忙,但需要救治的伤患实在太多。
温照环视一圈,忍不住喊道:“大夫不够!啊啊——医生!哪里还有医生!”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呐喊。
“大夫来了!”薛淮的声音响起,提着药箱的身影在夜色中疾步而来,身后跟着十余名披着斗篷的医者,竟是城中大户豢养在府中的私医。
此刻纷纷被薛淮服出府,投身于伤患之间。
累计至深夜,明州城内外灯火依旧通明,所有伤员均已妥善处理。
温照疲惫地瘫坐在医棚的角落,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薛淮缓步走来,递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关切地问道:“还能撑得住吗?”
温照先是摇头,随后又轻轻点头,目光扫过满棚的伤员,低声回应:“手已经使不上劲了,但还能撑住。”
薛淮默默蹲下身,细心地将热姜汤喂进温照口中,“喝点姜汤,暖暖身子,看你嘴唇都干裂了~”
温照唇边沾上温热的汤汁,喉头微微一动,热流顺着食道缓缓滑下,不一会儿便将一碗姜汤喝得精光。
他抬眼望向薛淮,目光意外被对方歪斜的发型吸引,“淮哥,你的头发是不是重新绑过?”
薛淮抬手轻抚发髻,露出一丝苦笑,“方才跑得太急,头发散了一路,只能随便抓了抓。”
温照不知是犯了强迫症还是怎的,突然伸手去拨正薛淮歪斜的发带,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对方的额角,两人瞬间都愣住了。
片刻的寂静被一声轻咳打破,飞剑别过脸去,故意大声道:“阿照,你手都抖成这样了还管别人头发歪不歪?”
温照讪讪收回手,“我就是看不惯歪七扭八。”
没别的意思。
薛淮却低笑出声,声音轻得像夜风拂过,“谢谢阿照帮我扶正发带,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觉得我头发乱呢~”
微卷的头发,彰显异国血统。
一缕发丝垂落他眉梢,映着灯火泛出淡淡黑棕光泽,宛如古旧画卷上晕开的一笔浓墨。
世人只要瞧见这缕微卷的发丝,便知他非纯正的宋人血统。
可温照方才帮忙扶正发带模样,竟与幼时记忆里母亲为他整理发髻时如出一辙,温柔而专注。
那一瞬,仿佛时光倒流,他看见母亲在烛下为自己束发,指尖轻拂过额前碎发,口中念着“淮儿,要整整齐齐的”。
他喉头微动,垂眸将思绪压回心地深处。
咕噜一声响,温照肚子发出声响,饥饿感伴随着疲惫感,“还有口粮吗?”
阿一从薛淮身后走出,递上来一张酥饼,“温大夫,刚烤好的酥饼,趁热吃吧。”
“多谢!”温照接过酥饼,才咬上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就觉裤腿被人轻轻拉了拉,低头见是个脏兮兮的孩,眼巴巴地望着他手中的酥饼。
他一怔,随即将酥饼掰成两半,把大半递了过去。
孩子怯生生接下,飞快退回自己母亲身边。
“娘,酥饼!”孩将半块酥饼举到母亲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哥哥给的!”
母亲怔住,随即紧紧搂住孩子,眼中泛起泪光。
薛淮默默转过身,从行囊中又取出更多酥饼,轻轻放在阿一身旁。
阿一愣了一下,随即会意,悄悄将酥饼分给其他孩子。
温照吃完那半的酥饼,才开口声问:“淮哥,粮食还能撑多久?”
薛淮望着远处低矮的营帐,声音很轻,“若军中将领和明州百姓一起,恐怕难以撑到半月。”
半个月时间...
要么彻底打退倭寇,要么朝廷有人送来援粮。
否则,断粮之日,便是军心溃散,明州城破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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