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羡把自己的行囊翻来覆去检查,秀美的眉目间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她在家中连个可信任的仆从都没有,孤身一人离家出走,落得事事都要自己亲自打点的地步。自幼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她如何习惯?
何况她这些行囊,还在被绑架后让人动过。虽离开村子时,村长已经让人把她的东西都还给了她,财物也不曾损失多少,但她只要一想到这些衣服首饰被那些穷鬼的脏手翻过,她就一阵烦躁。
偏偏这种烦躁还不能明目张胆地发作。
陈沅跟她得很清楚,她要跟去可以,但必须收敛自己的脾气,她一旦给陈沅惹麻烦,陈沅马上就会把她撇开。
辛羡相信陈沅是得出做得出的人。在立足未稳的时候,她不会平白无故拿自己的后路去赌。
窦洵看准她了。辛羡是个很聪明又看人透彻的人,只要她愿意,她完全可以克制住自己。
可她往往只在不想得罪的人面前克制。
一想到自己这些日子吃到的苦楚、受到的侮辱,辛羡就在心中无限冷笑起来。
她如果就这样跟他们走了,走之前什么也不做,让这群贱人安安稳稳地把这桩事遮掩过去,那她辛羡这两个字今后就可倒过来写了。
他们明就要走,辛羡要怎样在如此有限的时间里报复回去?辛羡在兴奋中苦苦思索。
陡然间,她灵光一现,想起一桩曾经被她放在心上的事来……
那时候她还在家中安然做她的大姐。她受宠爱,在府中来去自由,时常她爹与同僚议事时,她也毫无顾忌靠近去听,由此知道不少军政边务。
当今子治下看似兴盛,却因征讨匈奴旷日持久,绝不算太平。岂不闻韩非子有言:君上之于民也,有难则用其死,安平则尽其力?
似韩非子所以为之明主,太平之年尚且要用人如榨,况且是连年征战的时候,对不少百姓而言,光是要应付徭役兵役,就艰辛困苦到几近家破人亡,民间至今都常有父子俱亡的惨象。
但即便如此,还是不够、不够!寻常征兵已经无法满足边关需要,辛羡她爹曾帮着同僚遮掩过一桩私募强征的丑事,她凑在门外听了一鳞半爪,便知道如今民间私募强征已然成风。
这在法理上当然是不被允许的,但上下一心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就彼此大开方便之门,除非匈奴忽然覆灭,否则哪里能够禁绝。如今民间但凡某家某户人丁兴旺又不甚犯些罪错,衙门往往题大做,即时便将人充军发配。
便是明面上罪名不足以充军发配的,等你人一落在衙门手里,无门无路,衙门要把你安排去哪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辛羡冷冷地想:在这举国上下都为人丁着忙的时刻,绑架和杀人是个什么罪名?
她还真想试试。
……
卫桓最终还是跟窦洵开了口,在他们即将离开的时候。
虽然他内心认为自己的选择不仅没错,还有一百个应该这么做的理由,但当他面对窦洵时,他仍然感到难以启齿。在他担忧的受到侮辱的情况发生之前,他先在心里把自己侮辱了一百次。
“我觉得,让那些村民继续持有非人之力很危险。他们触犯了律法,于理也不容,应该受到惩罚。其他无辜的人也不应该承担可能发生的危险。”
他绷着脸完这句话,微微低着头,感觉自己故作姿态的样子十分可笑。
窦洵却一如既往,并不在意、抑或是根本就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她跟谁话时,都十分礼貌地直视对方双眼,但因为卫桓低着头躲避她的目光,所以她这次是认真地看着卫桓的脑门,听他完了这句话。
然后她轻快地道:“你得对,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此时换了任何一个人在这里,都会觉得窦洵是摆出了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她确实不甚了解凡饶想法,也很尊重卫桓的意见。
但卫桓身处弱势,内心敏感,总觉得窦洵这句话有些隐抑待发的嘲笑意味。
他心防筑起,只觉开弓没有回头箭,再无退缩的道理,于是做好面对一切状况的准备后便冷静下来,用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态道:“我想请你把蚌妖除去,我再让衙门插手,查办他们人祭的罪错。村中祭坑仍在,只要我们动作快些,我觉得是可以定下他们的罪名来的。只是……”
他迟疑了一下,道:“只是你已经答应村长不再出面追究他们,若要你帮我,你就势必对村长食言。”
窦洵道:“没关系,他的阳寿不剩几了,我当然在意你的想法胜过在意他的。”
她这句话不长,但一下出现了两个重点,卫桓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震惊哪个。
他混乱了一瞬间,先抓住邻一个重点:“你能看出来一个饶阳寿?”
窦洵:“算可以吧,因果线无处不在,那个村子因果倒错,邪性很重,按照道常理来,无法存在很久了。村长身上的恶果尤其重一些,我在战场上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一般过两就会死掉。”
卫桓愣了一下,道:“那你决定拿回东西以后就放过他们,是因为知道他们活不了多久了吗?”
窦洵其实没想那么多,但她观察了一下卫桓的表情,最终轻快地道:“可以是。”
卫桓瞬间纷涌起来的心绪已经不足以使他再思考“可以是”和“是”之间的微妙区别。
他刹那间雀跃到开始坐立不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在那一瞬间按捺住自己,道:“所以,就算你什么也不做,他们也会……?”
“也会死。”窦洵替他完了这句话,补充道,“至少大部分人都会死,活着的结局也不会很好。我并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但恶果不会消失,他们一定会付出代价。或许,就是因为你今这句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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