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处默熟门熟路地把李昀拉进了西市一家门面不大、但看起来颇有年头的胡人酒肆。酒肆里光线偏暗，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羊肉、香料和发酵酒液的独特气味。几个胡人酒客坐在角落里低声交谈，墙上挂着色彩斑斓的挂毯和一把造型奇异的胡琴。
程处默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老板是个胖胖的波斯人，一看到他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来，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招呼：“程公子！稀客稀客！快里面请！”直接将他们引到最里面一个用帘子隔开的僻静雅座。
“老规矩！烤羊腿！胡饼！三勒浆先来两壶！”程处默大大咧咧地坐下，挥挥手吩咐道。
很快，酒菜上桌。烤得焦香流油的羊腿，撒满了孜然和不知名香料；烤得酥脆的胡饼；还有两壶色泽浑浊、味道甜中带涩的三勒浆（一种波斯传来的果酒）。
程处默给两裙满酒，举起碗：“来！云兄弟！先干一个！庆祝你重见日！”
李昀笑着举起碗和他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酒味有点冲，但还能接受。撕下一块羊腿肉，味道倒是相当不错。
几碗酒下肚，程处默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开始大倒苦水：“兄弟你是不知道啊！你被关起来这些日子，某家过得那叫一个惨！我爹把我锁家里，逼我练武、读兵书！读得我头都大了！还不让我出门！憋得我浑身都快长毛了！要不是今偷溜出来，都不知道啥时候能见着你！”
李昀能想象那种日子对程处默来有多煎熬，同情道：“程兄受苦了。我也是，在王府里都快闷发芽了。”
“可不是嘛！”程处默一拍大腿，随即又压低声音，凑过来问，“哎，真的，兄弟，你那冷饮摊子……还有戏不？某家可一直惦记着呢！”他对赚钱（或者搞事）依旧念念不忘。
李昀苦笑着摇摇头：“短期内怕是没戏了。陛下严令禁止经商，我这才刚解禁，还在观察期呢，哪敢顶风作案？”他指了指西市方向，“活动范围就限于此，还得每月交一篇什么《格物心得》，跟交作业似的。”
程处默一听，顿时像被戳破的皮球，泄了气：“唉！可惜了！多好的买卖！那咱们以后干啥？就这么闲着？偶尔出来喝喝酒？那多没劲！”
李昀看着程处默失望的样子，又想起自己怀里那三件琉璃器，心中那个念头再次活跃起来。他沉吟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程兄，明面上的生意做不了，但如果……咱们不做生意，只搞‘研究’呢？”
“研究？”程处默一脸茫然，豆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研究啥？研究怎么打架？还是研究怎么喝酒不醉？”他的思路显然还在熟悉的领域打转。
李昀被他逗笑了，摇摇头，指了指放在旁边的三件琉璃器：“研究它们。”
“研究这破琉璃？”程处默更纳闷了，“这有啥好研究的？又不能吃又不能喝。”
“程兄，你想想，”李昀引导着他，“为什么咱们大唐的琉璃，大多颜色浑浊，还有气泡？为什么波斯、大食那边来的上好琉璃器，就能那么晶莹剔透？甚至如同水晶一般？”
程处默挠挠头：“这……某家哪知道？人家手艺好呗？”
“对！就是手艺！也就是……技术！”李昀眼中闪烁着光芒，“如果我们能研究出这里面的门道，掌握让琉璃变得更透亮、更纯净、甚至能做出各种形状的技术……程兄，你，这算不算‘格物’？算不算‘学问’？”
程处默眨巴着眼睛，努力理解着李昀的话。他虽然不爱读书，但脑子并不笨，尤其是对“奇技淫巧”有着生的兴趣。李昀的话，像是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他迟疑地，“可……研究这玩意儿有啥用？又不能卖钱……”他还是绕不开钱。
“现在是不能卖钱，但这是学问啊！”李昀强调道，心里想的却是技术垄断后的巨大利润，“陛下不是让我写《格物心得》吗？这就是最好的格物！再了，”他话锋一转，带着诱惑的语气，“如果能研究出更透亮的琉璃，咱们是不是就能做出更好的……嗯……放大镜？或者更漂亮的器皿？甚至……研究怎么弄出更纯净、更烈的酒？”
“更烈的酒？！”程处默的眼睛瞬间亮了！这个他太感兴趣了！现在的三勒浆、米酒什么的，对他来都太淡了！“你能弄出更烈的酒？”
“有可能！”李昀不能把话满，“但这需要试验！需要工具！比如……能产生更高温度的炉子，能密封蒸馏的器具……而这些，可能都需要用到改进后的琉璃或者陶瓷来做关键部件！”
李昀巧妙地将琉璃研究和蒸馏酒联系在了一起，彻底点燃了程处默的热情。
“干！必须干！”程处默兴奋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云兄弟你怎么搞？某家出钱出力！需要啥？地方？人手？材料？”
李昀心中暗喜，表面却保持冷静：“首先，需要一个绝对安静、隐蔽的地方，不能在我王府，也不能在你家，最好在城外。其次，需要懂烧窑、耐火材料的可靠工匠，嘴巴必须严。第三，需要一些特定的工具和材料，比如……”
两人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起来。李昀列出他能想到的初步需求：一个型高温窑炉、鼓风设备、耐火砖和粘土、石英砂、纯碱（告诉他可能是某种来自湖边或植物烧灰得到的白色粉末）、以及各种可能用到的金属工具、容器等。
程处默听得两眼放光，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包在我身上！我在城南灞桥那边有个农庄，平时就几个老仆看着，偏僻得很！工匠也好办，我家就有现成的烧瓷器的心腹老匠人！工具材料我去弄！保证又快又保密！”
看着程处默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样子，李昀知道，他的“唐朝工业革命”计划，找到了最合适的合伙人（兼投资人兼保镖）。一条充满未知却又令人兴奋的道路，在两人压低声音的密谋中，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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