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神秘的口信在李昀心中反复盘旋。“镜花水月”、“格物求真”、“西明寺”、“慧明禅师”……每一个词都似乎蕴含着深意,却又如同雾里看花,难以捉摸。
是陷阱吗?利用他的好奇心和困境,引他入彀?但通过程处默传递,又是“自己人”,程处默虽然莽撞,但看饶直觉和义气是毋庸置疑的,他认为是可靠的人,大概率不会有假。
是援手吗?谁会在暗中关注他,并在他最彷徨的时候递来这样一句充满禅机、似能点破他眼前迷障的话语?
“镜花水月”……这几乎是在明示“镜”计划了!对方知道“工苑”的核心机密!甚至可能知道那个“前任”穿越者的存在!
“格物之本,在于求真”……这像是在肯定他一直以来(至少在表面上)坚持的道路,鼓励他不要被权力斗争和危险秘辛所迷惑,回归到探索事物本质的原点。这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他焦躁的情绪。
最终,好奇心和对破局线索的渴望压倒了对风险的担忧。李昀决定,去西明寺会一会这位慧明禅师。即便真是陷阱,在佛门清净地,对方想必也不敢轻易动粗,正好可以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出手。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对福伯要去西明寺为汴州灾民祈福还愿,找了个下午,只带了赵虎一人,轻车简从,前往位于长安城西南角的西明寺。
西明寺并非长安香火最盛的寺庙,但环境清幽,古木参,自有一番庄严气象。李昀捐了些香火钱,向知客僧打听慧明禅师。
知客僧合十回礼:“阿弥陀佛。慧明师叔祖平日多在藏经阁后的禅院静修,不常见客。不过师叔祖曾有言,若有一位心有困惑、欲问‘格物’之道的居士来访,可引之相见。施主请随我来。”
李昀心中一动,果然在等他!他让赵虎在寺中等候,自己跟着知客僧,穿过重重殿宇,来到一处极为僻静的禅院前。
“师叔祖,客冉了。”知客僧在院门外恭敬通报。
“请进。”院内传来一个平和苍老的声音。
李昀推开院门,只见院中一棵巨大的菩提树下,一位须眉皆白、面容清癯的老僧正坐在蒲团上,面前摆着一副残局棋盘。他看起来年纪极大,但眼神澄澈通透,仿佛能看穿人心。
“晚辈李昀,冒昧打扰大师清修。”李昀上前,依俗家礼节行礼。
慧明禅师微微一笑,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居士请坐。老衲已久候多时了。”
李昀依言坐下,心中惊疑不定:“大师知我要来?”
“缘起缘灭,自有定数。居士心有千千结,困于‘虚实’之间,故而来此。”慧明禅师话语机锋暗藏,目光扫过棋盘,“居士可懂弈道?”
“略知一二。”李昀谨慎回答,目光也落在棋盘上。那是一副极其复杂的残局,黑白棋子纠缠厮杀,看似白棋占优,但黑棋暗藏杀机,处处陷阱。
“观此局,居士以为,黑白孰优孰劣?何处为实,何处为虚?”禅师缓缓问道。
李昀凝神看了一会儿,指着一处看似白棋铁壁铜墙的腹地道:“此处白棋势大,似为‘实’,但过于凝重,气眼不足,若被黑棋于此尖冲……”他又指向外围几颗看似孤零零的黑子,“这几子虽处边陲,形单影只,似为‘虚’,却遥相呼应,暗含引征之势,一旦发动,可搅动全局。虚实之辨,存乎一心,并非表象所能定夺。”
慧明禅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居士慧眼。然则,若执棋者只观眼前之‘实’,无视远方之‘虚’,或只惧潜在之‘虚’,不敢巩固已得之‘实’,皆非取胜之道。”
李昀若有所悟:“大师的意思是,让我不必过于纠结‘工’秘辛之‘虚’,也不必完全放弃将作监任职之‘实’,虚实相济,方是应对眼前局面的法门?”
禅师笑而不答,转而问道:“居士可知,何为‘镜花水月’?”
李昀精神一振,关键来了!他沉吟道:“镜中花,水中月,看似美妙,触之却空,乃是虚幻之相。”
“然也。”禅师点头,“然则,镜虽虚,却能映真花;水虽幻,亦能印实月。虚幻之中,未必无真实之影。执着于戳破虚幻,或沉迷于虚幻之美,皆落了下乘。智者当知,借假修真,观影悟实。”
李昀细细品味着这番话。这是在暗示他,“工苑”那些看似虚幻甚至危险的“镜花水月”(黑科技项目),其背后或许也蕴含着某种“真实”的规律或知识(科学原理)?不必一味地恐惧排斥,也不必盲目追求,而是可以从中汲取有用的部分,印证和拓展自己的“格物”之道?
“那……‘柯伊伯带冰核’……亦是虚幻吗?”李昀忍不住,试探性地抛出了那个最让他震惊的名词。
慧明禅师闻言,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一声轻叹:“居士竟已知晓此名……缘法果然奇妙。彼物……曾是‘实’,然强求不得,终化‘虚’无,反噬其身。乃是前车之鉴,居士当引以为戒。”
曾是实!?李昀心中巨震!那个穿越者前辈,竟然真的试图搞来柯伊伯带的冰核?!这是何等疯狂和不可思议的计划!而且似乎还部分成功了?但最终因为“强求不得”而失败,甚至遭到了反噬?
这信息量太大了!李昀一时难以消化。
“大师……您……您认识那位……留下这些‘镜花水月’的人?”李昀的声音有些干涩。
慧明禅师垂目良久,才缓缓道:“一位故人。一位惊才绝艳,却误入歧途的故人。彼执着于‘相’,痴迷于‘力’,妄图以凡人之躯,比肩造化,终至身心俱损,不知所终。可惜,可叹。”
不知所终?不是死了,而是不知所终?李昀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那他所追寻的那些‘力’……那些‘镜花水月’……如今何在?是否……”李昀想问是否被吴王或者其他势力所得。
禅师却打断了他:“尘归尘,土归土。大部分徒留虚妄,甚或遗祸。唯有些许微光,散落尘埃,待有缘人拾取,以正途用之,或可利国利民。譬如居士所研琉璃、醇酒,便是正道。”
这是在告诫他,不要去打那些危险遗产的主意,专注于自己现有的、稳妥的“格物”之路?还是暗示他,那些遗产中也有可以安全利用的“微光”?
谈话进行到这里,已经透露了太多惊饶信息。李昀知道不能再深问下去了,否则可能触及真正的禁忌。
他深吸一口气,恭敬道:“多谢大师点拨,晚辈受益匪浅。不知大师可否告知,那位递话引晚辈前来的‘自己人’,究竟是……”
慧明禅师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枚的、毫不起眼的木牌,放在棋盘上,推向李昀。木牌上没有任何文字,只刻着一个简单的图案:一柄被禾穗环绕的锤子。
“须弥纳于芥子,星火亦可燎原。居士非是孤身一人。日后若遇紧要关头,可凭此物,至东十百工坊’寻一位姓张的掌柜。然切记,非万不得已,不可轻用。”
李昀接过木牌,触手温润,显然经常被人摩挲。锤子代表工匠,禾穗代表农业或者民生?这是一个隐藏在民间的、关注“格物”和“实学”的秘密组织?还是前朝遗留的某种势力?他们为何要帮助自己?
太多的疑问得不到解答,但李昀心中却安定了几分。至少,他不再是完全孤立无援了。有一条潜在的暗线,在关注并支持着他。
“晚辈谨记大师教诲。”李昀收起木牌,郑重行礼。
离开西明寺时,李昀的心情依然沉重,但少了几分迷茫,多了几分审慎的决心。慧明禅师的话如同迷雾中的灯塔,虽然未能照亮全部航路,但至少指明了大致的方向:专注当下,夯实“格物”之基,对“工”遗产保持警惕但不必过度恐惧,以及……他背后可能还有未知的朋友。
然而,他并不知道,从他踏入西明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至少三双不同的眼睛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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