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
林淮的手僵在半空,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他看着一号凑近的脸,那双暖褐色眼睛里的光芒让他莫名地……发毛。
那既不是委屈也不是愤怒,反而是一种滚烫的贪婪的渴求,紧紧粘在他脸上。
“对,还要。”一号的声音压低了,带着点奇异的沙哑和执着,他甚至主动把脸又往林淮的手边送了送。
“妈妈,你碰我了。再碰一下,像刚才那样。”
林淮触电般收回手,后退半步,眉头锁死。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
他打过人,也被打过,但从没见过挨了打还往上凑,主动讨打的。
一号这是怎么了?过滤带来的压力还没散,又被那该死的红眼睛一刺,现在连自己“孩子”都开始行为异常了?
“你……”林淮想什么,却发现喉咙发干。
“够了。”冰冷平静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二号。
他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地移动到一号侧后方,灰白的手搭上了一号的肩膀,指节用力。
“一号,你吓到妈妈了。”二号的声音没有起伏,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暗褐色的眼睛警告地盯着一号。
一号挣了一下,没挣脱,暖褐色的眼睛还死死盯着林淮,里面的热度丝毫不减,反而因为被阻拦而更添了焦躁。
“我没有!我只是……妈妈碰我了!他碰到我了!”他语无伦次,像在强调什么了不起的事。
“那不是你该要的‘碰’。”二号手上加力,几乎要把一号的肩膀捏碎。
一号吃痛地闷哼一声,终于把视线从林淮脸上撕开,扭过头,愤愤地瞪向二号,两人之间无声地对峙,暗流汹涌。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旁观的诺斯忽然动了。
祂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走到林淮身边。
白发在动作间微荡,熔岩般的瞳孔看了看剑拔弩张的一号和二号,又转向面色紧绷、明显心烦意乱的林淮。
祂似乎在快速处理看到的信息,然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祂学着刚才林淮的样子,抬起手——但动作要轻缓、迟疑得多——然后,心翼翼地,用自己微凉的手指指尖,轻轻碰了碰林淮的……嘴角。
是的,嘴角。
那个位置,不轻不重,一触即分。
林淮:“???”
他猛地转头看向诺斯,满脸错愕。
这家伙在干什么?!
诺斯却一脸认真,甚至带着点“学以致用”的细微得意,看着林淮,用那种空灵的、试图模仿“温和”但其实还是很平板的语调:
“你教我的,‘亲亲嘴’不行,但这个位置,碰一下,应该可以?我看你很不高兴,一号和二号在吵架。这样碰一下,你会开心一点吗?”
林淮:“……”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狂跳。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直冲灵盖。
他之前随口的、带着玩笑和搪塞性质的“教学”,居然被这个实心眼的家伙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实践”了?!而且还完全搞错了对象和情境!
没等他做出反应,旁边的对峙瞬间被打破。
“你干什么?!”一号猛地转过头,暖褐色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死死瞪着诺斯碰过林淮嘴角的手指,那眼神活像自己的宝贝被脏东西玷污了。
“谁准你碰妈妈了!拿开你的脏手!”
连二号都松开了钳制一号的手,灰白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类似“无语”和一丝警惕的复杂神色,看向诺斯。
诺斯被一号吼得愣了一下,熔岩瞳孔里闪过一丝困惑。
祂收回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看看暴怒的一号和神色冰冷的二号,最后重新看向林淮,似乎不明白自己的“帮助”为何引发了更大的混乱。
“他教我的。”诺斯很认真地、试图解释地看向一号和二号
“他,这样可以让人开心。我想让他开心。”
“妈妈是让你碰他了吗?!”一号气得跳脚,要不是二号还拦着,估计已经扑上来了。
“没有明确禁止。”诺斯逻辑清晰地反驳,“他允许我问,也答应教我,我认为,尝试是学习的一部分。而且,他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抗拒。”
“你——!”
“够了!!!”
一声低喝,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林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疲惫和强行压下的烦躁。
他扫过剑拔弩张的一号和二号,又看了一眼满脸无辜和求知欲的诺斯,最后目光落在自己刚刚打过饶那只手上。
掌心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拍打的触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麻。
“都出去。”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立刻,我想一个人待着。”
“妈妈……”一号急了,想上前。
“出去!”林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罕见的严厉。
二号立刻拉住一号,对他摇了摇头,然后沉默地对林淮微微颔首,强拉着不甘不愿、还在瞪诺斯的一号,迅速退出了房间。
诺斯站着没动,熔岩瞳孔望着林淮,似乎在判断他的情绪和指令是否包括自己。
“你也出去,诺斯。”林淮背过身,不再看祂,“我需要安静。”
诺斯迟疑了一下,似乎想什么,但最终还是点零头:“好。”
祂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林淮挺直却透出疲惫的背影,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林淮一个人。
死寂瞬间包裹了他。
他走到窗边,双手撑在冰凉的窗台上,低着头,额前的黑发垂落,遮住了眼睛。外面是工厂灰蒙蒙的景色,管道纵横,毫无生气。
脑子里乱成一团。
阿溟过滤时那双一闪而过的暗红眼睛。一号挨打后反常的渴求眼神。
诺斯笨拙又惊悚的“安慰”。秦授那意味深长的绿头发和看不透的笑容。
还有那个悬在头顶的、“摇篮”的威胁。
疲惫感像潮水般涌上,不是身体的,是精神上的。
一种深切的、仿佛站在流沙中央,看着四周一切都在缓慢下陷、扭曲,而自己无力阻止的疲惫。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刚才就是这只手,打了一号。
为什么?因为烦躁?因为被那红眼睛刺激?因为一号的顶撞?还是因为……某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这一切失控局面的迁怒?
一号那声“我还要”和发亮的眼睛,像一根细针,扎进他心里某个隐蔽的角落。
那个孩子,他“创造”的孩子,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已经长成了某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甚至感到一丝恐惧的模样。
简而言之他把孩子养歪了。
还有诺斯……那个学习能力恐怖、却又单纯得可怕的“源”。
自己随口的话语,会被祂如此认真地奉为圭臬,加以“实践”。
今只是碰嘴角,明呢?如果再“教”点别的,会发生什么?
秦授过,他们都是从他的“灵魂土壤”里长出来的植物。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这片土壤底下,到底埋着些什么,才能长出这些一个比一个古怪、一个比一个危险的“植物”?
林淮缓缓收紧撑在窗台上的手指,指节泛白。
他需要冷静,必须冷静。
无论如何,路还要走下去。
齐咎要找,“摇篮”要闯,身边的这些“麻烦”……也得处理。
他抬起头,看向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黑发,略显苍白的脸,一双总是过于冷静、此刻却盛满了疲惫和迷茫的眼睛。
倒影里的人,也在看着他。
无声地对视。
片刻后,林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的迷茫被强行压了下去,重新凝结成熟悉的、带着冷硬棱角的平静。
他转身,不再看窗外,走向浴室。
他需要再洗把脸。用冷水。
清醒一下。
然后,去面对接下来的一牵
门外的走廊里,一号被二号死死按在墙上,还在不甘心地瞪着诺斯房间的方向磨牙。
二号面无表情,但手上的力道一点没松。
诺斯的房门紧闭,里面悄无声息。
秦授哼着不成调的曲,从走廊另一端晃悠过来,荧光绿的头发在昏暗光线下一跳一跳。
他脖子上光洁如新,甚至有点容光焕发。看到这边的情形,他吹了声口哨。
“哟,挺热闹啊, 林淮呢?把自己关屋里了?”
没人理他。
秦授也不在意,笑眯眯地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脖子,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工厂深处,某间被重重锁住的隔离室内。
沧溟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暗红色的液体早已不再从眼中渗出,只在脸颊留下干涸的暗红痕迹。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刚刚划过掌心的手,那里连一丝伤痕都看不见了。
他握紧拳头,没有收回利爪,于是掌心再次被刺开,粘稠的血液再度流出,淌在地上。
沧溟盯着冰冷的铁门一字一句的问道
my God……my God, hy have you forsaken me? hy are you so far from saving me, from the ords of my groaning?
(我的神,我的神啊,你为什么离弃我?你为什么离拯救我,离我呻吟的言语如此之远——《旧约·诗篇》22篇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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