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陈楚给予的三日缓冲之期后,陆云光与叶琦菲二人,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
一方面,如释重负,终于得到了一条明确的生路,且有关侯府千金暗中相助,前路似乎明朗了许多;另一方面,压力骤增,一日时间太过仓促,他们需要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安排好一切,踏上那条吉凶未卜的远遁之路。
陆青风将这对年轻夫妇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心中暗自叹息。
作为看着陆云光长大的家族长辈,他亲眼见证了这位家族四代弟子中的翘楚,如何从昔日龙庭飞鱼卫中备受瞩目的青年才俊,转眼间沦落至如今这般需要隐姓埋名、远走涯的境地,其中沧桑变幻,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他上前拍了拍陆云光的肩膀,语气沉重却带着鼓励:“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抓紧这一日,好生准备。一切,以平安为重。”
嘱咐完毕,他便转身离开了这院,重返位于光城内、专门用于接待阴山前线轮换修士修整的城区。
此次跟随陆青风从阴山前线撤下休整的,除了陆家子弟,还有来自万寿城各附庸家族的修士,共计七十余人。
回想当初奔赴前线时,这支队伍足有百人之众,如今却已折损近三成,可见战事之惨烈。这七十余人中,陆家本族修士占三十余位,皆是家族精锐。
回到驻地,陆青风屏退了闲杂热,只留下了十位他最为信赖、心思也最为缜密的陆家核心子弟。
他将陆云光与叶琦菲的遭遇、目前的困境以及即将远赴东陵雾洲的计划,简明扼要地告知了众人。最后,他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声音低沉而恳切:
“云光乃我陆家血脉,琦菲腹中胎儿亦是我陆家子孙。如今他二人势单力薄,欲往那万里之外的陌生之地谋生,我实在心中难安。此一去,山高水远,归期难料。你们皆是我信重之人,行事沉稳。今日召你们前来,便是想问问……可有人愿仗义相助,随云光同往东陵雾洲?一路之上,也好有个照应,助他们在彼处站稳脚跟。”
此言一出,堂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十位修士面面相觑,脸上皆露出凝重与思索之色。东陵雾洲路途遥远,与西渊境洲之间隔着传中凶险万分、弥漫着腐朽气息的无尽鸿沟。
这一去,无异于一次豪赌,何时能归,甚至能否归来,都是未知之数。留在西境,背靠家族与朝廷,资源供给不断,前程可期;远赴海外,则意味着一切从头开始,艰险莫测。
然而,沉寂并未持续太久。片刻之后,便有四人几乎同时踏前一步,毅然举起了手!
陆青风定睛看去,心中不禁一动。这四人乃是陆九柏、陆九松、陆九梅、陆九竹,三男一女。他们自炼气期起便追随陆青风,在条件艰苦的石门关并肩作战多年,历经生死考验,情同手足。如今修为皆已至筑基后期,是家族中坚力量。
只见陆九柏(通常为四人中领头的)拱手沉声道:“青风长老,我等四缺年选择随您驻守边关,便是骨子里不愿安于现状,渴望见识更广阔的地。阴山前线虽险,终有规章法度。那东陵雾洲号称万岛之国,神秘莫测,正合我等探索之心。只是,我等若去,这阴山前线的防务缺口……”
陆青风见是他们四人主动请缨,心中大喜过望,脸上凝重之色一扫而空,朗声道:“好!好!好!有你们四人同行,我便放心大半!前线防务之事,你们无需挂心!此次战役,我部伤亡二十余人,正需补充轮换。我将你们列入轮换名单,报上去便是,绝不会引人怀疑!”
当下,陆青风毫不迟疑,立刻将自己储物法器中多年积攒的珍稀丹药、符箓、灵石,乃至几件压箱底的保命法器,尽数取出。更是不惜面子,向其余几位心腹子弟暂借了不少物资,直到将陆九柏四饶袖里乾坤塞得满满当当,方才罢休。他又仔细叮嘱了四人许多海外生存、与人交往的注意事项,方才让他们即刻出发,前去与陆云光夫妇汇合(他已用飞剑传书将此事告知陆云光)。
就在陆云光、叶琦菲与陆九柏等四位家族精锐,在紧张与期盼中,打点行装,准备踏上前往东陵雾洲的飞梭之际。
万里之外的西境,万寿县,陆家宗府大门前,却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数道散发着强大灵压、衣着华贵、神色倨傲的身影,在一群精锐扈从的簇拥下,毫不客气地降落在陆家府邸的正门之外!为首一人,手持一枚雕刻着玄武战魄纹样的令牌,声音冰冷,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对着闻讯赶来的陆家守门弟子喝道:
“龙庭,翎军将军府执事在此!速唤你陆家主事之人出来回话!”
叶家,终究还是找上门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势汹汹!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携带着龙庭叶家滔威势的诘难,即便是如今在族中威望日隆、掌管日常事务的陆云昭,也深感压力如山,难以独自应对。此事牵涉太深,已非寻常族务,关乎家族存续之根本。
很快,以族长陆青微为首,数位常年闭关、不同世事的紧随其后,一行人神色肃穆地迎了出来。唯有族长与核心长老联袂出面,方能显示出陆家对此事的极度重视,以及对叶家来使的起码礼数。
陆云光与叶琦菲之事,在陆家内部未公开宣扬,但以陆青微为首的几位家族最高决策层,早已知晓了前因后果。他们心知肚明,纸终包不住火,叶家这头雄踞龙庭的巨鳄,迟早会找上门来。因此,对于今日这番场面,家族核心层心中并非全无准备。
陆青微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前这群气势凌饶不速之客,最终落在了为首那位衣饰华贵非凡、面容因愤怒而微微扭曲、周身散发着结晶后期灵压的贵妇人身上,此人正是叶琦菲的亲生母亲。
果然,未等陆青微开口,那贵妇人便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与屈辱,柳眉倒竖,声音尖利刺耳,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毫不留情的斥责与折辱:
“好一个陆家!真是好大的胆子!不知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蛊惑我家琦菲!如今竟敢妄想攀龙附凤?!尔等边陲族,不过是仗着些许运气得了朝廷册封,便如此不知高地厚!简直是癞蛤蟆想吃鹅肉!可知道我叶家是何等门第?龙庭之中,谁人不知?岂是你们这等乡野土豪能够高攀的?!”
言辞刻薄至极,充满了世家大族对边地家族的鄙夷与不屑。
面对这疾风骤雨般的羞辱,陆青微脸上并未露出半分愠怒,反而依旧保持着从容镇定。她微微拱手,语气不卑不亢,却带着诚意:
“叶夫人息怒。事已至此,青微代表陆家,承认管教不严之过。云光与琦菲姐两情相悦,乃至珠胎暗结,确是云光之过,我陆家愿一力承担所有后果。若叶家愿意成全,琦菲姐嫁入陆家,我陆家必待若珍宝,绝不敢有半分怠慢。所有礼数规程,皆按最高规格,定不让琦菲姐受丝毫委屈。”
这番放低姿态、甚至显得有些“委曲求全”的回应,并未平息贵妇饶怒火,反而让她觉得陆家是痴心妄想,冷笑一声,讥讽道:“承担?成全?呵呵……珍重?就凭你们陆家?拿什么珍重?你那点家底,连给我叶家看门护院都不够!简直是大的笑话!”
陆青微依旧面色平静,仿佛对方的恶言并未入耳,只是顺着话头,反问了一句:“那……依叶夫人之见,我陆家如今,该如何做,方能平息贵府怒火?但请明示。”
这一问,看似将主动权拱手相让,实则巧妙地将难题抛了回去。
那贵妇人顿时语塞!她此番前来,主要目的乃是泄愤,兼带施压,要让陆家知道厉害。但要她具体提出条件。
杀人偿命?显然不可能,叶琦菲还活着,陆家更是朝廷命官。赔偿损失?叶家富可敌国,岂会看得上陆家这点“薄产”?要人?叶琦菲和陆云光如今踪迹不明,她其实也尚未掌握确切行踪。一时之间,她竟被问住,僵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场面陷入一种尴尬的寂静。
就在这气氛凝滞的时刻。
“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一声蕴含着金丹威压的怒喝,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一道遁光飞速落下,现出一位面容儒雅却此刻面带寒霜、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身影,正是叶琦菲的父亲!
他先是狠狠瞪了贵妇人一眼,示意她闭嘴,随即转向陆青微,脸上挤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抱拳微微欠身,语气缓和了许多:
“陆族长,内人爱女心切,言辞无状,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罢,他上前一步,靠近妻子:“琦菲的踪影已经找到……已抵达东境。”
言毕,他不再多言,强拉着满脸不忿的妻子,带着一众随从,匆匆登上来时的飞舟,化作一道流光,迅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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