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临江市,迎来了入冬后最冷的一股寒潮。
北风像是带着刀子,呼号着刮过大街巷,卷起地上零星的枯叶和垃圾,抽打在墙壁上,发出噼啪的脆响。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要下雪的味道。
江沐风缩在江边公园一个废弃的报刊亭里。这个用铁皮和玻璃搭起来的亭子,有一面的玻璃碎了,用几块硬纸板勉强堵着,但风还是从缝隙里呼呼地灌进来。地上铺着厚厚一层他捡来的硬纸板和旧报纸,上面盖着一床又黑又硬、散发着浓重霉味的破棉絮——这也是他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宝贝”。
他已经在这个报刊亭里蜷了两了。
上次从诊所被赶出来后,他就知道,自己再也得不到任何正规的治疗了。身上的疹子越来越严重,从手臂蔓延到脖子、胸口、后背,有些地方被抓烂了,流着黄水,和破衣服黏在一起,稍微一动就扯得生疼。咳嗽更是变本加厉,从早到晚几乎停不下来,咳得他胸腔剧痛,有时候咳着咳着,眼前就一阵发黑,要扶着东西才能站稳。
最要命的是发烧。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和一阵阵袭来的燥热交替出现。他裹着所有能找到的破布烂絮,还是冷得牙齿咯咯打颤;可一会儿又觉得浑身滚烫,像被架在火上烤,汗水把里层的衣服浸湿,风一吹,更是冷得透心。
他知道自己病得很重,也许真的会死。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他先是恐惧,随后竟然有一种诡异的平静。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挨冻受饿,不用忍受这无休止的病痛和羞辱了。
可求生毕竟是本能。他挣扎着出去过两次,想找点吃的,或者捡点能卖钱的东西。但外面实在太冷了,寒风像是能吹透他单薄的躯体,每次出门,回来时病情就加重一分。昨下午,他强撑着走到附近一个区,刚在垃圾桶边翻了两下,就被一个拎着菜篮子的老太太厉声喝骂:“滚远点!脏死了!有传染病别在这害人!”还作势要拿手里的东西砸他。
他仓皇地逃了回来,咳得几乎喘不上气,一头栽倒在报刊亭冰冷的地上,半没爬起来。
从那以后,他就没再出去过。
报刊亭角落里,还有半个干裂的馒头和半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已经冻出冰碴的矿泉水。这就是他全部的口粮。馒头硬得像石头,他得用仅剩的一点力气,一点点掰下来,含在嘴里,用唾液慢慢软化,才能艰难地咽下去。水更是冰得扎牙,每次喝下去,都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黑了下来,风更大了,吹得报刊亭的铁皮哗哗作响,像随时会被掀翻。温度骤降,呵出的气立刻变成白雾。江沐风把自己紧紧裹在那床破棉絮里,蜷缩成一团,还是止不住地发抖。寒意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钻进他每一寸皮肤,每一个关节。
他开始发高烧。
意识渐渐模糊,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清醒时,能感觉到身体像着了火,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肺部像破旧的风箱,发出艰难的嗬嗬声。昏沉时,乱七八糟的幻象纷至沓来。
他好像回到了高中的礼堂,穿着白衬衫,站在舞台上,下面是黑压压的观众,掌声雷动。他是文艺骨干,是许多女生偷偷倾慕的对象,是老师口中的“有灵气”。温若兮坐在下面,仰着脸看他,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崇拜……
画面一转,又变成了傅星燃那张冰冷的脸,眼神里的厌恶和鄙夷毫不掩饰。季骁然指着他骂“人渣”,温若兮哭着后悔……还有那些赌友狰狞的脸,追债的拳头落在身上……
“不……不是我……我不是……”他在昏沉中喃喃呓语,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身下冰冷的纸板。
好冷……好渴……
他想爬起来找水喝,可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连动一动手指都费劲。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这一次,他感觉喉咙里涌上大股腥甜的液体,来不及反应,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吐在破棉絮上的,是一滩暗红色的、黏稠的东西。
是血。
他盯着那摊血迹,愣了几秒,然后咧开干裂起皮的嘴唇,无声地笑了。笑容扭曲而怪异。
也好……就这样吧……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他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是:如果能回到高中那年,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温若兮红着脸递给他一瓶水的时候……他会不会……
没有答案。
意识沉入无边的、冰冷的黑暗。
……
呼啸的北风刮了整整一夜,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空终于飘起了细碎的雪沫子,很快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清晨五点半,环卫工人老李裹着厚重的棉大衣,戴着厚厚的棉帽和手套,推着他的清洁车,来到了江边公园这条偏僻的路。他负责这一片的清晨清扫,已经干了七八年了。
雪下了一夜,地上积了薄薄一层。老李哈着白气,挥动着大扫帚,开始清扫步道上的积雪和落叶。扫到那个废弃的报刊亭附近时,他皱了皱眉。这亭子经常有流浪汉逗留,弄得周围很脏。
他绕过亭子,准备先扫别处。可眼角余光瞥见亭子门口似乎有一团黑影,蜷在积雪里。
老李心里咯噔一下,放慢了脚步,眯起眼睛仔细看。
那是一个人。
身上盖着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大半个人露在外面,头发脏乱地贴在脸上,一动不动。旁边的雪地上,有一片可疑的暗红色污渍,已经被新雪覆盖了大半。
老李的心跳加快了。他干环卫这些年,不是没遇到过倒在路边的醉汉或者流浪汉,但这次……感觉不太一样。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他放下扫帚,慢慢靠近,试探着喊了一声:“喂?醒醒!这儿不能睡,太冷了!”
没有回应。只有风雪刮过的声音。
老李又走近两步,用戴着手套的手,心翼翼地去推了推那饶肩膀。
触手冰凉、僵硬。
老李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脸色一下子变了。他颤抖着手,凑近了些,看到那人脸色是一种可怕的青灰,嘴唇乌紫,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早已没了焦距。嘴角和下巴上,还残留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我的……”老李倒抽一口凉气,踉跄着后退两步,差点摔倒。
死人!是个死人!
他活了五十多岁,还是头一次在街头亲眼看见冻死的尸体。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手脚发软。他定了定神,连清洁车都顾不上,转身就跌跌撞撞地往公园外跑,一边跑一边哆哆嗦嗦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那个老旧的手机。
“喂……喂!110吗?江……江边公园,报刊亭这里……死……死人了!你们快来看看!”
……
警车和救护车几乎同时到达,闪烁的红蓝灯光划破了清晨雪幕的寂静。
现场很快被拉起了警戒线。穿着制服的警察在勘查,拍照。穿着白大褂的急救人员蹲在尸体旁,做着初步检查。
“男性,年龄大概二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体温过低,尸僵已经形成,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四到八时前。口鼻有血性分泌物,体表有多处严重皮损和溃烂……”一个年轻的急救医生快速道,摇了摇头,“体征太差了,长期营养不良,多种疾病感染。通知殡仪馆吧,直接拉走。”
老李被警察叫到一边做笔录,他惊魂未定,语无伦次地讲述着发现经过。
“就……就在那儿,我每扫那儿……今早看见的……太吓人了……”老李搓着手,脸色苍白。
“身份能确认吗?”警察问。
“不……不认识。这一片流浪汉不少,但这个人……好像没见过几次,可能是新来的。”老李努力回忆着。
警察在尸体周围仔细搜寻,除了那个破编织袋和里面的零星废品,没有找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没有钱包,没有身份证。只有一个屏幕碎裂、早已没电关机的老旧手机,警察尝试开机,但失败了,只能作为证物先收起来。
殡仪馆的车来了,工作人员用裹尸袋将那句冰冷僵硬的尸体装进去,抬上了车。
“身份不明,无人认领,先按规定程序处理吧。”现场的负责人对同事,“通知一下民政和救助站那边,看看有没有备案或家属寻找的信息。”
雪还在下,渐渐覆盖了现场留下的杂乱脚印。警戒线撤掉,警察和救护车陆续离开,老李也推着他的清洁车,心神不宁地继续去清扫别处。公园很快恢复了清晨的寂静,只有那个空荡荡的报刊亭,和地上那片被清理后残留的淡淡污渍,诉着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仿佛一阵寒风刮过,什么都没留下。
……
尸体被送到了临江市人民医院的太平间。按照流程,对于身份不明的无名尸,医院需要暂时保管,并尝试寻找家属或线索。
法医进行了简单的尸检,结论很快出来:死者男性,年龄约二十九岁,死因系重症肺炎导致的多器官功能衰竭,合并严重营养不良、电解质紊乱及重度皮肤病感染。长期处于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是导致其健康状况急剧恶化直至死亡的根本原因。
医院方面通过公安系统进行了失踪人口比对,没有符合特征的信息。那部旧手机被技术部门尝试修复,但机身损坏严重,存储芯片也无法读取有效信息。死者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标记,指纹比对在现有数据库中也无结果。
他就这样,成了一个彻底的“无名氏”。
在规定的公告寻找期限过后,依然没有任何人前来认领。民政部门按照规定流程,出具了相关文件。
一个阴沉的下午,殡仪馆的车辆将这句已经被冷藏了数十的尸体,运往火化场。
没有遗像,没有花圈,没有送行的亲人,甚至没有一个知道他名字的人。
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操作着设备,将裹尸袋送入那道沉重的金属门内。高温的火焰很快吞噬了一牵
曾经那张在高中时代引得女生侧目的俊朗脸庞,那双惯会出甜言蜜语的嘴唇,那副靠着欺骗和算计短暂享受过不属于自己生活的躯壳……都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几后,一个的、廉价的骨灰盒被存放在殡仪馆专门安置无名尸骨灰的架子上,编号是“临无-1227”。盒子上只有编号和日期,没有名字。
按照规定,这些无人认领的骨灰会保存一段时间,若逾期仍无人问津,便会由民政部门统一进行生态处理。
日子一过去,“临无-1227”的骨灰盒静静立在架子上,落着薄灰。没有人来看它,没有人问起它。
也许在某个遥远的城市,那个曾经被他称为“父亲”的赌徒,早已不知流落何处,甚至可能也已不在人世。也许在他曾生活过、搅动过波澜的城市,有那么一两个人,在很久以后的某个瞬间,会依稀想起“江沐风”这个名字,但很快又会摇摇头,将他归入“罪有应得”的过往云烟,不再提及。
雪花落了又化,春风来了又走。
半年后的某个普通工作日,工作人员例行清理那些超过保存期限的无主骨灰。“临无-1227”的盒子被取了下来,和其他几十个同样命阅盒子一起,被送往指定的地点。
没有仪式,没有送别。
骨灰被洒入一片僻静的山林,归于尘土,化为草木生长的养分。
一阵山风吹过,卷起细微的尘埃,很快消散在空气里,了无痕迹。
曾风光一时的“白月光”,那个靠着皮相和心机短暂迷惑过他人、最终却将自己的人生彻底葬送的江沐风,就这样,无声无息,永远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如同一滴污水汇入洪流,再也寻不见半点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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