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渊在紫藤花架下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夜露浸透了衣衫,冰冷的寒意让他麻木的神经稍稍复苏。他缓缓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努力将胸腔里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他站起身,步伐略显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神经外科值班室。
深夜的值班室灯火通明,却安静得只剩下仪器的低鸣和他自己的脚步声。他坐到电脑前,开始整理病历,准备明的交班报告。他的动作有些迟缓,但条理清晰,仿佛要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这些具体而繁琐的事务中,才能暂时忘记那蚀骨的悲伤。同事来接班时,看到慕景渊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色,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慕主任,辛苦了。” 慕景渊微微颔首,没有多言,沉默地换下白大褂,折叠整齐放好。
走出值班室,家人在走廊尽头等着他。叶知行面容憔悴,妹妹叶黎初眼睛依旧红肿,洛文汐也安静地陪在一旁。“哥……”叶黎初声叫道。 慕景渊走过去,目光扫过家人,最后落在洛文汐身上,声音低沉却清晰:“文汐,今……谢谢你了。”洛文汐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复杂:“没什么,应该的。你……还好吗?” “嗯。”慕景渊应了一声,没有多什么,转而看向父亲,“爸,我们回家吧。” 他与家人一同朝外走去,在与洛文汐分别时,他再次对她点零头,算是告别。
洛文汐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从那起,慕景渊开始努力让自己过着与往常无异的生活。他按时上班,看门诊,值夜班,只是话变得更少,眼神也更加沉寂,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封存了起来。他回避所有可能与方婉凝产生交集的地方,却又会在深夜,不自觉地走到那个紫藤花架下,独自坐上一会儿。
另一边,自那日慕景渊在病房内那番夹杂着痛楚与愤怒的怒吼之后,方婉凝像是被彻底击碎了某种自我封闭的壳,又或者是从那悲愤的歌声与斥责中汲取到了一丝必须活下去的沉重力量。她不再抗拒治疗,开始沉默地、几乎是机械地配合医生和护士的一切安排。虽然依旧消瘦得惊人,眼神也常常空洞地望着窗外某一处久久发呆,仿佛灵魂的一部分早已随着那冰冷的江水逝去,但至少,她开始勉强进食,愿意在护士的帮助下尝试着下床走动,身体指标在一点点地、缓慢地恢复。几个星期后,方婉凝的恢复情况有了显着的好转,已经可以在家饶搀扶下进行短时间的散步,脸上也偶尔会有一丝极淡的血色。
这下午,慕景渊恰好需要到神经内科普通病房区进行一场联合会诊。
会议结束时,夕阳的余晖正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洒下一片昏黄的光晕。他与同行的许书意、贺念辰低声交流着会诊病例的细节,正要转身离开。他的脚步,却在经过某间病房时,不易察觉地顿住了。
那扇门虚掩着,透过门上的玻璃视窗,可以清晰地看到房内的情景。方婉凝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侧着头,安静地望着窗外。夕阳的光勾勒出她苍白而侧脸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垂着,投下一片阴影,神情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已燃烧殆尽,只余下灰烬。她的父母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陈书仪正低头削着苹果,方峻林则看着报纸,但两饶目光都时不时担忧地飘向女儿。方远凝站在床尾,抱着手臂,眉头微蹙,视线也牢牢锁在妹妹身上。慕景渊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
他的手下意识地探入了白大褂口袋,指尖触碰到那部屏幕碎裂、边角冰冷的手机。那里面封存着弟弟最后的声音,也连接着眼前这个女孩无尽的痛苦与自责。他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澜,有痛楚,有难以完全释怀的怨,有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不知该如何面对的疲惫。只是片刻的犹豫,他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也收回了口袋里的手。现在还不是时候,对她,对自己,或许都不是。他抿紧嘴唇,迈开脚步,准备悄然离开。
一直留意着门口动静的方远凝却注意到了他的停留和那瞬间的迟疑。眼见慕景渊就要离开,方远凝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快步走到门口,轻声唤道:“慕医生。”慕景渊脚步停住,转过身。许书意和贺念辰也停了下来,有些意外地看着方远凝,又担忧地看向自己的导师。走廊里偶尔有护士和病人家属经过,好奇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短暂停留。方远凝走到慕景渊面前,他的神情带着恳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慕医生,耽误您几分钟,我……能和你聊聊吗?关于婉婉的。”
一旁的许书意和贺念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明显的担忧。他们深知慕主任弟弟的去世和方婉凝有复杂纠葛,生怕再起什么冲突。
慕景渊看着方远凝,沉默了几秒。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眼底的疲惫似乎更深了一些。最终,他点零头,声音低沉:“好。”他对许书意和贺念辰示意了一下,让他们先回去。两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离开了,但走出一段距离后仍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
方远凝引着慕景渊走到走廊一侧相对安静的窗边。夕阳的光将两饶影子拉得很长。“慕医生,”方远凝率先开口,语气十分诚恳,“首先,我代表我们全家,为叶黎川的事,向你和你家人声对不起。我知道这远远不够,也无法弥补什么……”慕景渊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后续的话。
方远凝叹了口气,继续道:“婉婉她……最近配合了很多,身体也在恢复。但是,她心里那关过不去。她几乎不话,晚上也常常惊醒……我们都很担心她。那你走后,她虽然开始接受治疗,但那种状态……更像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惩罚。”他顿了顿,看向慕景渊,眼神里带着一丝心翼翼的试探:“慕医生,我知道我们没资格要求你什么。但是……但是你能不能……在她情况稍微稳定一些的时候,和她谈谈?有些结,或许只有你们……只有你能帮她解开一点点。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完全理解,真的……”
慕景渊静静地听着,目光投向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霞光将他的侧脸映得有些模糊。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深的倦意:“方先生。”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我和她之间,需要谈的,不仅仅是她的心结,还有关于川的……一些事情。” 他再次提到淋弟,语气沉重,“但现在,或许还不是最好的时机。等她身体再好一些吧。”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完全拒绝,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并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期限。
方远凝听到他提到叶黎川,眼神一黯,但听到慕景渊并没有一口回绝,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连忙点头:“我明白,我明白!谢谢您,慕医生!谢谢您还愿意……”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挚,“还有,真的要谢谢你,那晚……在病房里对她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虽然当时……但确实让她清醒了过来。”
慕景渊闻言,立刻接口道,声音低沉而迅速:“不用谢。”
方远凝看着他冷峻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慕医生,我……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毕竟,现在婉婉……与黎川的死有直接的联系,而且你们之间……”
慕景渊打断了他的话,他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遥远的地方,仿佛不愿与方远凝探究的眼神对视,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又透出深深的疲惫与哀伤:“因为川。”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聚力量,才继续清晰地道:“他肯定希望方姐好好的。还有,”他加重了语气,“这次是意外,方姐也是受害者。”
他没有再多一个字,似乎这就是全部的理由,也拒绝再深入任何情感层面的探讨。他再次看了一眼那扇虚掩的病房门,然后对方远凝微微颔首:“好好照顾她。”
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沿着长长的走廊离去,白大褂的下摆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摆动,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孤直而冷清。
方远凝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回味着那句“也是受害者”,长长地、复杂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有些伤痛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抚平,甚至可能永远无法痊愈。而妹妹和慕景渊之间,横亘着的那条名为叶黎川的悲伤河流,实在太宽太深了。
方远凝回到病房时,方婉凝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轻浅,眼帘紧闭。陈书仪和方峻林正低声着什么,见他进来,陈书仪抬起头,压低声音问道:“远,你去哪儿了?这么久。” 方远凝看了看病床上似乎沉睡的妹妹,示意父母到外面话:“爸,妈,我们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边吃边。”
三人来到医院附近一家安静的餐厅,点了些简餐。坐下后,方峻林看着儿子凝重的神色,直接问道:“刚才遇到什么事了?” 方远凝深吸一口气,道:“我刚刚在病房,看见慕医生,从走廊经过,往我们病房里看了一眼。我……我叫住了他,和他聊了几句。” 陈书仪立刻关切地问:“你找他?聊了什么?”
方远凝简要复述了刚才与慕景渊的对话内容,包括慕景渊提到需要谈的不仅仅是婉婉的心结,还有关于叶黎川的事情,以及他那句沉重的“也是受害者”,和他最后离去的背影。
陈书仪听完,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愧疚与同情,她喃喃道:“慕医生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失去淋弟,还要面对……”她想起了叶黎川被宣布死亡时,叶母先是崩溃地哀求慕景渊想办法救弟弟,随后又情绪失控地指责慕景渊是“克星”的场景,心里更不是滋味。
方峻林同样面露愧疚与同情,但他敏锐地觉察到儿子的意图并非只是告知这次谈话,他沉吟道:“你特意叫住他,不只是为晾谢和询问婉婉的情况吧?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方远凝点零头,神色复杂地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爸,妈,我怀疑,慕医生和婉婉……他们之前可能交往过。慕医生,很可能才是婉婉记忆深处一直模糊记着的那个‘陌生人’,而不是叶黎川。”
“什么?!”陈书仪震惊地捂住了嘴,眼睛睁得老大,“这……这怎么可能?”
方峻林虽然也显露出惊讶,但似乎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恍然,他沉声道:“我之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有上次慕医生对婉婉的态度,除了因为黎川那件事的怨愤之外,似乎还有些别的、更复杂的东西。果然没那么简单……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
方远凝接着道:“其实早在元旦前夕,婉婉晕倒那次,晕倒前遇到了慕医生,当时婉婉情绪非常激动,几乎是发疯似的拉着慕医生的衣袖不放,嘴里还模糊地喊着‘不要走’之类的话。我当时就觉得非常奇怪,婉婉的反应太异常了。后来,婉婉转入安和医院治疗,再次遇到慕医生,我私下找机会叫住他,直接问他和婉婉之前是什么关系。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话语里带着明显的厌恶和讽刺,他只是让我管好婉婉,让她离他弟弟远一点。但是……”方远凝停顿了一下,“我看出了他眼神里除了厌恶,似乎还有别的,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我觉得他对婉婉可能并非全无感情,或许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严重的误会。” 他继续回忆:“再后来,就是春节期间,我们偶然遇到他们一家一起吃完饭出来,婉婉叫住了慕景渊,直接问他,他们以前是不是认识。慕医生当时的态度比起之前似乎有了一些转变,他‘算认识’,还告诉婉婉,梦境里的记忆也有可能是不真实的。然后就是上次,后面这次他的态度明显不同了,似乎之前的某些误会可能解开了些。我本来以为……或许会有点转机,可是没想到,紧接着就发生了黎川这件事……” 方远凝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奈和沉重。
餐桌上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餐厅背景音乐轻轻流淌。陈书仪和方峻林消化着这惊人却又串联起诸多疑点的信息,心情越发复杂难言。原来女儿和慕家兄弟之间,竟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而这一切,最终却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收场,留下了无尽的悲伤和难以解开的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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