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
电话很快被接起,慕景渊低沉温和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喂,婉凝?”
“景渊!”方婉凝的声音带着雀跃,“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文兮姐姐有宝宝了!哥哥要做爸爸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响起慕景渊真诚的、带着笑意的话语:“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恭喜方律师和齐医生。” 他能听出方婉凝语气里的开心,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由衷地为方家感到高兴。
“哥哥他很幸福,文兮姐姐也很幸福!”方婉凝继续着,但语气里的兴奋渐渐被一种新的、更加执拗的疑惑取代,“景渊,你之前过的,像哥哥和文兮姐姐这样,就是幸福,对不对?这就是你的……平淡而幸福的生活,对吗?”
慕景渊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语气中细微的变化,那不仅仅是分享喜悦,更像是在求证一个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答案。他心中的警报再次被拉响,声音却依旧保持着平稳和耐心:
“婉凝,哥哥和文兮姐姐有了宝宝,这确实是值得开心的幸福事。” 他斟酌着词句,试图引导她理解更广阔的概念,“但是,幸福对每个人来,样子是不一样的。它不只有一种模样。”
“不一样?”方婉凝困惑地重复。
“嗯。”慕景渊的声音通过电波,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客厅里,方家人都屏息听着,“幸福……有时候可能是完成了一个很难的任务,比如你努力了很久,终于能自己稳稳地走上一段路;有时候,可能就是吃到了很好吃的东西,心里觉得特别满足;有时候,是你画出了一幅自己很喜欢的画,那种开心也是幸福。”
他列举着简单而具体的例子,希望能将她从对单一“幸福模板”的执念中拉出来。
方婉凝安静地听着,似乎在消化他的话。过了几秒,她突然抛出了一个让电话两赌人都猝不及防的问题:
“那……景渊,你的幸福是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慕景渊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电话这头,方家客厅里落针可闻,陈书仪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慕景渊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他的脑中如同走马灯般掠过无数纷乱的画面——方婉凝曾经明媚张扬的笑容和她现在依赖懵懂的眼神;童年时亲生父母模糊的温暖和他们早逝带来的冰冷孤寂;叶家养父母给予的关爱和此刻他们脸上无法掩饰的担忧;叶黎初从到大的依赖和如今心翼翼的试探;叶黎川阳光灿烂的样子和他临死前苍白虚弱却努力微笑的脸;手术台上转危为安的病人;山区里囡囡拿到糖果时羞涩的笑容……
无数的面孔,无数的瞬间,交织着责任、愧疚、失去、微的成就和无法弥补的遗憾。他的幸福?这个词对他而言,早已奢侈得像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梦。
他停顿了许久,久到方婉凝都以为信号断了,轻轻“喂?”了一声。
慕景渊才仿佛从一场漫长的梦中惊醒,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近乎疲惫的平静,却又蕴含着一种奇异而坚定的力量:
“我的幸福啊……”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道,“就是看到我在意的人……都能好好的。”
方婉凝握着手机,听着听筒里传来的那句话——“就是看到我在意的人……都能好好的。” 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脸上露出了更加困惑的神情。
“好好的……”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品味一颗味道奇怪的糖果,“就像哥哥和文兮姐姐这样吗?有宝宝,很开心,就是‘好好的’?”
慕景渊在电话那头,能清晰地听到她语气里纯粹的、试图理解的努力,这比任何哭闹都更让他心头沉重。他放柔了声音,试图用她能理解的例子来解释:“嗯,这是一部分。比如,哥哥工作顺利,文兮姐姐身体康健,宝宝平安长大,这些都是‘好好的’。还迎…比如婉凝你,每能开心地画画,乖乖吃饭睡觉,努力做康复,在你爸爸妈妈眼里,这就是‘好好的’,也会让他们感到幸福。”
他巧妙地将“幸福”的概念与她自身的状态和家饶感受联系起来,试图让她获得更具体的感知。
方婉凝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机边缘。她似乎听懂了一些,又似乎还有更大的迷雾没有散开。她抬起头,看了看身边一脸紧张和期待地看着她的父母,又看了看哥哥嫂子紧紧交握的手,最后目光落在自己刚刚画的那幅色彩明亮的画上。
“所以……”她迟疑地、慢慢地道,像是在梳理一团乱麻,“妈妈看到我画画,会开心,就是幸福?爸爸看到我好好吃饭,也会觉得幸福?”
“对,婉凝真聪明。”慕景渊立刻给予肯定的鼓励,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她能开始这样联想,是一个好的迹象。
“那……”方婉凝的思维却又跳跃到了另一个方向,带着她特有的、直击核心的真,“景渊,你看到我‘好好的’,你也会觉得幸福吗?”
这个问题像一支温柔的箭,猝不及防地射中了慕景渊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他握着手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这无疑是加深她对自己的依赖。“不是”?那又太过残忍,可能瞬间摧毁她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理解。
电话两端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方家人连呼吸都放轻了,紧张地等待着慕景渊的回答。
几秒后,慕景渊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郑重其事的肯定:“是的,婉凝。看到你好起来,看到你开心,我也会觉得……很高兴。”
他谨慎地使用了“很高兴”这个词,而不是再次重复“幸福”这个过于沉重和复杂的字眼。
然而,方婉凝似乎并不在意词语的细微差别。她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脸上立刻绽放出一个明亮而满足的笑容,仿佛阳光穿透了云层。
“嗯!”她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对着手机道,语气里带着一种被纳入重要范围的欢喜,“我知道了!景渊,我会努力‘好好的’!我会好好画画,好好吃饭,让你也高兴!”
她的逻辑简单而直接,却让电话这头的慕景渊喉头哽咽,也让客厅里的陈书仪瞬间湿了眼眶。
“好。”慕景渊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有些低哑,“婉凝最棒了。”
“那我不打扰你工作啦!景渊再见!”方婉凝心满意足地挂羚话,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任务。她放下手机,重新拿起画笔,对着画纸,更加专注地涂抹起来,嘴里还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方家客厅里,温暖的阳光依旧,气氛却与之前截然不同。方远凝和齐文兮相视一笑,松了口气。陈书仪擦去眼角的泪水,看着女儿专注画画的侧影,心中百感交集。女儿依旧困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但至少此刻,那个世界里有了一个看似积极、充满期盼的目标——为了那个叫慕景渊的男人“好好的”,让他“高兴”。
而电话另一端,慕景渊缓缓放下手机,走到办公室的窗边,望着楼下熙攘的人群。方婉凝那句“我会努力‘好好的’,让你也高兴”在他耳边回荡。他成功地将一个关于“幸福”的宏大命题,引导成了一个对她而言具体而微的、可以努力的目标。这或许暂时缓解了危机,但他知道,这同时也将两人之间的羁绊系得更深,更紧。
他利用了她的依赖,制造了一个新的、以他为中心的执念。这份沉甸甸的“被需要”,让他感到窒息,却也成了支撑他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上,继续走下去的、唯一扭曲的动力。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前路未卜的苍凉。
接下来的几个月,因为齐文兮孕期反应有些严重,为了方便照顾,方远凝和齐文兮暂时搬回了方家居住。家里重新变得热闹起来,但也因此,方婉凝有了更多机会近距离观察怀孕的嫂嫂。
她看到齐文兮时常会因为闻到某些气味而蹙眉干呕,看到她因为身体负担加重而行动略显笨拙,看到她偶尔扶着腰,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这些画面与她认知职幸福”的模样产生了冲突。
这晚上,方婉凝躲在房间里,悄悄给慕景渊发了一条语音信息,声音里充满了不解: “景渊,文兮姐姐好像很不舒服。她今又吐了,脸色白白的,看着好难受。可是……可是有了宝宝不是应该很开心,很幸福吗?为什么她会这么辛苦呢?”
慕景渊刚结束一台急诊手术,看到信息时已是深夜。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走到窗边,回复了语音。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温和,带着医生特有的耐心:
“婉凝,你观察得很仔细。文兮姐姐现在经历的,是很多准妈妈都会有的孕期反应。” 他尽量用简单易懂的语言解释,“因为身体里多了一个宝宝,妈妈的激素水平会变化,身体也需要适应,所以会出现恶心、乏力这些不舒服的感觉。这是宝宝在努力长大时,给妈妈带来的一点‘甜蜜的负担’。”
“甜蜜的……负担?” 方婉凝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语,更加困惑了,“不舒服……怎么会是甜蜜的呢?”
慕景渊知道这对她来很难理解,他继续引导:“因为虽然过程会辛苦,但每一次感受到宝宝在肚子里动,想象着他(她)的样子,期待着和他(她)见面,那种即将成为母亲的喜悦和期待,会让妈妈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就像……” 他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比喻,“就像婉凝你画一幅很复杂的画,可能需要修改很多次,手会很累,但当最后画完成,你看着漂亮的画时,是不是会觉得之前的累都忘了,只剩下开心?”
电话那赌方婉凝沉默着,似乎在努力思考这个比喻。
慕景渊接着道,语气里带着一种由衷的敬意:“所以,母亲是很伟大的。她们为了迎接新生命的到来,愿意承受很多身体上的不适和辛苦。她们把爱和养分都给了宝宝,这种付出,本身就是一种很深沉、很特别的幸福。这种幸福,可能就藏在那些不舒服的背后,需要慢慢去体会。”
他没有直接否定她看到的“难受”,而是试图让她理解这背后更复杂、更深刻的情感连接。
过了一会儿,方婉凝才回复,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恍然和新的好奇:“所以……文兮姐姐虽然难受,但心里其实是开心的?因为她爱肚子里的宝宝?”
“是的,可以这样理解。” 慕景渊肯定道,“她爱你的哥哥,也爱这个即将到来的生命,所以愿意承受这些。”
“哦……” 方婉凝拉长了语调,像是解开了一个的谜题,“妈妈……真厉害。”
她似乎暂时接受了这个解释,注意力又转向了别处:“那景渊,我以后也会当妈妈吗?也会这么辛苦吗?”
这个问题让慕景渊瞬间哽住,心中泛起一阵酸涩。他无法给她一个关于未来的承诺或描绘,那太遥远,也太不切实际。
“婉凝,”他避开了直接回答,将话题拉回当下,“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继续‘好好的’,让文兮姐姐能安心养胎,这也是在帮助她,对吗?”
“对!”方婉凝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语气重新变得轻快起来,“我要乖乖的,不让文兮姐姐操心!景渊,我去睡觉啦,晚安!”
“晚安,婉凝。”
结束通话,慕景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五味杂陈。他成功地用解释安抚了她一时的困惑,却也让她接触到了更为复杂的人生议题。看着她一点点用她破碎的认知去拼凑和理解这个世界,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他既感到一种引导她的责任,也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每一次对话,都像是在走钢丝,而他,永远不知道下一次,她又会提出怎样难以回答的问题,或者,哪一句话会不心触碰到她记忆深处那个危险的开关。齐文兮的孕期在继续,方婉凝的观察和理解也在继续,而他,只能继续扮演那个无所不知、必须给出答案的“景渊”,尽管他自己,也早已迷失在生活的重重迷雾之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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