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四五声后被接起。
“喂,王医生,我是慕景渊。” 他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冷静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完全是同行之间专业交流的口吻。
“慕医生,您好。” 王医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抱歉打扰,关于方婉凝的病情,” 慕景渊开门见山,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我刚刚看过她,也简单翻阅了护理记录。她最近频繁出现的、与体位变化相关的眩晕和短暂性视觉异常,我认为需要高度关注。结合她六年前在安和医院的那次严重颅脑外伤史……”
他刻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没有把那个推测的医学名词直接出来,但相信同为专业医生的对方一定能明白他的指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王医生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混合着职业性保守和一丝被点破后的如释重负:“慕主任,您的专业判断我们非常重视。确实……我们最近的检查方向,也是基于更深入的病因学排查。一些结果……指向性比较明确。考虑到患者目前的精神状态和家属的意愿,一些更确切的诊断信息和后续治疗方案,我们计划在完成全部评估、并且与患者及家属进行充分沟通后……”
王医生的话语谨慎而官方,没有透露具体诊断,但“指向性明确”、“基于更深入的病因学排查”、“六年前外伤史”这些词语,以及那刻意回避直接回答的态度,对于慕景渊来,已经足够了。
像最后一块拼图严丝合缝地嵌入,他心中那个关于“创伤后迟发性脑脊液漏”的猜测,在这一刻被彻底证实。
一股冰冷而沉重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缓缓下沉。
“我明白了。” 慕景渊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普通的会诊信息,“谢谢您,王医生。后续如果需要协助,请随时联系我。”
“好的,一定,慕医生。”
通话结束。
慕景渊缓缓放下手机,将它搁在副驾驶座位上。他并没有立刻有下一步动作,只是维持着拿着手机的姿势,目光定定地落在前方空无一物的挡风玻璃上。
车厢内死寂无声,只有他逐渐变得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不确定的迷雾已经散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的了然和痛楚。果然如此。那个缠绕了她六年、如今再次卷土重来的噩梦,根源始终是那场车祸。她和她家人异常的掩饰,她眼中深藏的恐惧,都有了最残酷的解释。
他知道他们为什么隐瞒。正是因为他们了解他,了解他那份从未消散的、将车祸归咎于自身的愧疚福他们怕他知道真相后会崩溃,会被这沉重的枷锁彻底压垮。
他没有允许自己沉浸在情绪中太久。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吸入得又深又缓,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滞涩的痛楚强行压下。当他再次抬眼时,眸中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和坚定。
现在不是被情绪左右的时候。他需要更详细的影像资料,需要评估手术的可能性和风险,需要为她规划出一条哪怕艰难、但必须走下去的治疗路径。
夜色渐深,慕景渊公寓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宽大的书桌上,摊开着几份打印出来的医学文献,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复杂的脑部影像图——那是他通过安全渠道调取的,方婉凝六年前在安和医院的旧影像资料与近期新拍的片子并排显示,他正凝神对比着那些细微的、可能被忽略的差异。他的指尖在鼠标上滑动,眼神专注而冷峻,完全沉浸在与那个潜藏了六年的“敌人”的对峙郑
门铃在这时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慕景渊蹙了蹙眉,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快晚上十点了。这个时间,会是谁?
他起身,走到玄关透过猫眼看了一眼。门外站着的是穿着毛茸茸外套、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叶黎初,她手里还拎着一个印着某知名甜品店logo的纸袋,脸上努力摆出一副“我就是顺路来看看”的随意表情,但那双大眼睛里却藏不住一丝紧张和探究。
慕景渊打开门。
“大哥!” 叶黎初立刻扬起一个灿烂得过分的笑容,举起手里的纸袋,“我路过那家你喜欢的甜品店,看到新出的栗子蛋糕还没卖完,就给你带了一块!惊不惊喜?”
慕景渊侧身让她进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平静地开口:“这么晚过来,就为了送蛋糕?”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以他对妹妹的了解,这个时间点、这个理由,都显得有些刻意。
叶黎初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故作轻松地蹦跶进来,把纸袋放在客厅茶几上:“哎呀,想你了不行啊?你整不是医院就是……就是忙,我都好久没见你了!” 她一边,眼神一边状似无意地往书房方向瞟了一眼,看到了从门缝里透出的灯光和桌上摊开的文件。
“在忙工作吗?”她试探地问,走到书房门口,扒着门框往里看,当看到电脑屏幕上那些熟悉的、属于医院的影像界面时,她的心沉了一下,脸上强装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
慕景渊没有阻止她,只是走到她身后,声音依旧平稳:“嗯,看些资料。”
叶黎初转过身,靠在门框上,看着哥哥平静无波的脸。她很想直接问:“哥,你是不是都知道了?方婉凝她……”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想起方婉凝那通电话里卑微又绝望的恳求,也想起大哥从到大那固执到极点的责任心。
她知道自己劝不动。从到大,只要是他认定要负责、要保护的人和事,他从来都不会退缩,哪怕撞得头破血流。
她抿了抿嘴唇,最终换了一种方式,带着点抱怨和心疼的语气道:“哥,你看你,眼睛里都是红血丝,脸色也不好。就不能稍微……稍微放松一点吗?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有些事情……不是光靠你一个人扛就能解决的……”
慕景渊深邃的目光落在妹妹写满担忧的脸上,他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潜台词。她没有明,但她知道了。或许是方婉凝联系了她,或许是别的途径。她来这里,不是真的为了送蛋糕,而是想确认他的状态,想用她自己的方式表达关心,甚至可能……也存了一丝和方婉凝一样的、希望他“轻松”一点的念头。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叶黎初的头发,动作带着兄长特有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没事。” 他低声,语气肯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别担心。”
他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得让叶黎初更加不安。她宁愿他表现出一点愤怒、一点悲伤,也好过这样将所有情绪都死死压在那副冷静自持的面具之下。
“哥……” 她忍不住又唤了一声,眼圈微微发红,“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扛着……”
慕景渊看着妹妹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背,像时候安慰她一样。
“真的没事。” 他重复道,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低沉而稳定,“蛋糕我收到了,很好吃。时间不早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或者你今晚就住客房?”
他没有给她继续追问的机会,用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态度结束了这个话题。
叶黎初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哥哥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容纳一切风暴却又平静无波的眼睛,知道自己再什么都是徒劳。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眼泪逼回去,赌气似的:“我住客房!我要监督你早点睡觉!”
“好。” 慕景渊从善如流地应下,嘴角甚至牵起一个极淡的、安抚的弧度。
他看着她走向客房的背影,眼神才慢慢沉静下来,重新覆上一层冰冷的凝重。妹妹的到来和试探,只是进一步印证了他的判断。他转身走回书房,关上门,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他重新坐回电脑前,目光锐利地聚焦在那些影像上。劝他离开?不。从他确认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只会更深地走入这场风暴中心。他的路,从来就只有一条——陪着她,治好她,无论前方是荆棘还是深渊。
第二清晨,冬日的阳光透过薄雾,勉强给城市带来一丝暖意。慕景渊起得很早,当叶黎初揉着眼睛从客房出来时,他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厨房的流理台前冲泡咖啡,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冷静,整洁,仿佛昨夜书房里那个面对沉重真相的男人只是幻觉。
但叶黎初知道不是。她看着哥哥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孤直的背影,咬了咬嘴唇,走了过去。
“哥,早。”她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早。”慕景渊没有回头,将一杯冲好的咖啡推到她面前,声音平静,“加了奶,没放糖。”
叶黎初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她沉默地喝了一口,浓郁的苦涩在舌尖蔓延,让她彻底清醒。她抬起头,看着哥哥轮廓分明的侧脸,终于忍不住,问出了盘旋在心头一夜的问题:
“哥……”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心翼翼,“你……你都知道了,对不对?关于方婉凝……她的病,其实和六年前……”
慕景渊端着咖啡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没有看妹妹,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空上,过了几秒,才极轻地“嗯”了一声。这一个音节,沉重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叶黎初的心揪紧了。她放下杯子,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那……那你打算怎么办?她……她昨给我打电话了……”
慕景渊终于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料到。
叶黎初在他的注视下,一股脑地把方婉凝在电话里的恳求了出来,那些带着绝望的、希望他离开的话,她复述得有些混乱,但核心意思却清晰得残忍——“……她她不想再拖累你了,她你值得更好更轻松的人生,她求我……等你知道真相后,劝你离开她……”
完这些,叶黎初感觉自己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看着哥哥,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像是被无形的冰层覆盖,深不见底,寒意凛然。他没有愤怒,没有反驳,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樱
这种过分的平静,让叶黎初更加难受。
“哥,你话啊!”她忍不住催促,带着心疼和无奈,“我知道你不会走的,从到大,你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可是……可是她那边……她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她……”
“我知道。”慕景渊打断了她,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他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看向妹妹,眼神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断,“她现在的情况,精神和身体都承受着极限。强行揭穿或者反驳,只会增加她的心理负担,可能让她做出更极赌事情。”
他顿了顿,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动作缓慢而稳定,然后才继续,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智:“所以,先装作不知道吧。”
叶黎初愣住了:“装作不知道?”
“嗯。”慕景渊放下杯子,目光沉静,“在她主动开口,或者在她身体状况稳定到足以承受这个真相之前,维持现状。治疗要继续,陪伴也要继续。但不必在她面前点破,给她留一点……自认为保护了我的空间。”
他的话语里没有一丝赌气或消极,反而充满了策略性的考量和对她心理状态的极致体谅。他理解她的恐惧,理解她那带着自毁倾向的“为他好”,所以,他选择配合她的“演出”,哪怕这需要他承受更多的内疚和压力。
叶黎初看着哥哥,看着他平静面容下那不容动摇的坚定,忽然就明白了。劝他离开?根本是痴人梦。他不仅不会离开,还会用他自己的方式,更周密、更坚定地守在她身边,甚至为了保护她脆弱的精神状态,心甘情愿地陪她演一场“不知情”的戏。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心疼,有无奈,更有一种对哥哥这种近乎固执的担当的敬佩。她吸了吸鼻子,把最后那点劝的念头彻底掐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意共同面对的决心。
“好吧……”她叹了口气,语气却坚定起来,“既然你决定了……那下午你去医院看她的时候,”她挺直了腰板,看着慕景渊,“我陪你一起去。”
慕景渊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询问。
叶黎初抿了抿唇,眼神有些别扭,却努力显得自然:“就当……就当是碰巧遇上的。多个人……或许能分散点注意力,免得她老盯着你,更容易看出破绽。而且……”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情愿却真诚的补充,“我也去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
慕景渊深深地看着妹妹,看到了她眼底那份笨拙却真诚的支持。他没有谢谢,只是微微颔首,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沉声应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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