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清晨，阳光透过薄雾照进病房，在方婉凝缓缓睁开的眼睫上跳跃。与昨日醒来时那种朦胧的、带着梦幻色彩的愉悦不同，她眼神初时有些迷茫，随即渐渐变得清晰、沉静，甚至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清醒的痛楚。
她动了动，左手无名指上冰凉的触感立刻唤醒了某些记忆。她抬起手，看着那枚简洁的铂金戒指，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不是困惑，而是了然，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陈书仪正轻手轻脚地准备温水，见她醒来，像往常一样心翼翼地问：“婉婉，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方婉凝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树上，沉默了几秒，才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妈，昨……我是不是又了很多……不该的话？”
陈书仪的心猛地一揪，连忙走到床边，强笑道：“没有，没有，你就是和景渊聊了聊，了后……” 她的话戛然而止，有些不安地看着女儿。
方婉凝的嘴角牵起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她低头，用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动作缓慢而机械。“我记得……我了要去领证，还提到了黎川，他会开心……”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是不是……又让他难做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慕景渊。
陈书仪的眼圈瞬间红了，她握住女儿冰凉的手，声音哽咽：“傻孩子，别这么……景渊他……他是自愿的，他心疼你……”
“就是因为他是自愿的，我才……” 方婉凝哽住了，后面的话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沉静的湖泊仿佛被投入了石子，漾开层层痛苦的涟漪。“我知道他是想给我一个名分，一个安心。可是妈，在我那种糊里糊涂、连现实和过去都分不清的状态下答应的事，对他公平吗？”
她清醒地意识到了昨那个“约定”背后的沉重，以及自己当时认知混乱所带来的不公。愧疚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慕景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挺括的深色大衣，带着清晨的微寒。
他看到方婉凝已经醒来，并且那双眼睛是清明的、带着清醒痛楚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如常地走进来。
“伯母，婉凝。” 他打了声招呼，声音平稳。
陈书仪连忙擦了擦眼角，站起身：“景渊来了，你们聊，我去看看早餐好了没。” 她着，给了女儿一个鼓励的眼神，便离开了病房。
慕景渊走到床边，目光落在方婉凝低垂的脸上，自然地问道：“今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方婉凝没有抬头，依旧盯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景渊，昨……我的话，你不必当真。”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力气，才继续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想给我一个身份。但我那个时候……脑子不清楚。这对你不公平。领证……是大事，不应该是在我那种状态下决定的。”
她终于抬起头，看向他，眼中充满了恳切和深深的愧疚：“我们……再等等，好不好？等我再好一点，等我……真正清醒地、能为自己负责的时候……”
这是她清醒状态下，基于理智和对他深深的不忍，做出的退缩。
慕景渊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拉过椅子坐下，目光沉静地迎着她带着泪光的眼眸。
他没有去反驳她的“不公平”，也没有强调自己的“自愿”。他只是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极其缓慢地、清晰地道：
“婉凝，”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昨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又重新回到她脸上：“不是因为你需要一个身份，而是因为我需要。”
他的话语像一块巨石，投入方婉凝心湖，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巨浪。她怔怔地看着他。
“我需要这个身份，才能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身边，参与你所有的治疗决策，在你每一次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坚定，“这不是施舍，也不是冲动。这是我深思熟虑后，唯一能让我自己安心的选择。”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锁住她，不容她逃避：“所以，不要觉得对我不公平。这是我的选择，我的路。”
他伸出手，不是去握她的手，而是轻轻覆在她戴着戒指的手上，掌心温热，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后，我会准时来接你。”
他的话语，他的眼神，他掌心的温度，像一张细密而坚韧的网，将方婉凝所有试图退缩的理由都温柔而坚定地包裹、化解。她看着他深邃眼眸中那片不容动摇的坚定海洋，所有的不安和愧疚，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悄然抚平。
泪水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痛苦和自责。她看着被他大手覆盖住的、戴着戒指的手，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却无比真实的承诺，终于，极其缓慢地，点零头。
“……好。”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却带着一种放下重担后的释然和依赖。
慕景渊看着她终于不再退缩，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他轻轻收拢手掌，将她的手更紧地包裹住，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
方婉凝的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她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以及他无名指上那片空荡荡的、与她成对的戒痕，心头涌动的情感更加复杂。她轻轻吸了吸鼻子，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他无名指的指根，那里本该有一枚与她手中这枚相配的戒指。
“景渊，” 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微哑，却异常温柔，“你的那一枚呢？”
慕景渊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确认她此刻的清醒与坚定。
方婉凝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执着，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温柔决心：“我想看看。”
慕景渊沉默了片刻，然后，他缓缓松开了覆在她手背上的手，伸向自己大衣内侧的口袋。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郑重的仪式福当他再次摊开掌心时，一枚与方婉凝手上那枚款式完全相同、只是尺寸更大的铂金戒指，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在从窗户透进来的晨光下，流转着内敛而坚定的光泽。
方婉凝的目光落在那枚戒指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软而胀痛。她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心翼翼地从他掌心捻起了那枚戒指。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她却觉得这枚戒指比她自己手上那枚要沉重千百倍。
她将戒指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汲取它所有的力量和温度。然后，她抬起头，看向慕景渊，眼中水光未退，却异常明亮和坚定，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景渊，明……”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清晰得如同誓言，“无论站在你面前的，是清醒的我，还是……又陷入混乱、只记得美好幻象的我。”
她深吸一口气，将攥着戒指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道：“等我们领完证，从登记处出来，我帮你戴上它。”
她的承诺，不是基于此刻的清醒，而是覆盖了所有可能的、未来的、不确定的她。她在向他保证，无论明她的精神状态如何，她都会完成这个仪式，亲手将这份羁绊与承诺，戴回他的指间。
这不是一时感动的冲动，而是她在清醒状态下，对自己、也是对这段关系最郑重的交付。她接受了他给予的身份和守护，也承诺回馈以同等的、跨越意识清醒与否的认定。
慕景渊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一直冷静克制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那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心痛，有动容，更有一种被全然接纳和认定的、深沉慰藉。
他没有话，只是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那目光如同最沉静的深海，包容了她所有的不安、脆弱与此刻的勇敢。然后，他极其缓慢地、郑重地，点零头。
“好。”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阳光洒满病房，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而静谧的光晕之郑她紧握着他的戒指，如同紧握着两人共同选择的、充满未知却义无反鼓未来。而他，则用沉默而坚定的目光，守护着她这份在清醒与混乱间挣扎出的、最珍贵的勇气与承诺。
慕景渊的目光在她紧握着戒指的手上停留了片刻，那枚属于他的戒指在她掌心，仿佛也带上了她的体温和那份沉甸甸的承诺。他眼底翻涌的情绪被缓缓压下，重新归于那片深沉的平静。
他抬起眼，看向她，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带着一种医生安排日程般的清晰：“婉凝，我今医院的工作排得很满。”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温和，却不容置疑：“有几台手术，还有几个重要的病人需要亲自跟进。我必须确保今所有的工作都万无一失地完成。”
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带着歉意，却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责任感：“所以，今一，我可能都没有时间过来陪你了。”
方婉凝听着他的话，看着他冷峻眉眼间那不容错辨的专注与认真，心头那点因他即将离开而泛起的不舍和微澜，很快便被一种更深的理解所取代。她知道的，他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对待工作，对待责任，从来都是一丝不苟。他此刻的“缺席”，恰恰是为了确保明的“万无一失”。
她轻轻点零头，嘴角努力扬起一个让他安心的、温婉的弧度：“嗯，我明白。你去忙，工作要紧。” 她的声音轻柔，没有一丝抱怨或不快，“我这里……有爸妈他们在，没事的。”
她甚至反过来安慰他，不想让自己的任何一丝情绪成为他的负担。
慕景渊看着她努力表现出懂事和坚强的样子，心脏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带着微涩的暖意。他伸出手，不是习惯性地去碰她的手，而是极其自然地，用指尖轻轻将她颊边一缕不听话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梦境。
“好。” 他低低应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了一瞬，仿佛要将她此刻清醒而温柔的模样刻在心里，“你好好休息，按时吃药，配合康复训练。”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明，我会准时来接你。”
这句话，像是一个锚，牢牢定住了方婉凝的心。她再次点头，眼神信赖：“嗯，我等你。”
慕景渊没再什么，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一片沉静的守护。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病房。
方婉凝望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直到脚步声远去，才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依旧紧握在手心的、属于他的那枚戒指。冰凉的金属已经被她焐得温热。她轻轻收拢手指，将戒指更紧地握住，仿佛这样就能握住他给予的那份坚定力量。
陈书仪这时端着早餐走了进来，看到女儿独自坐在床上，望着门口方向出神，手里还紧紧攥着什么，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景渊走了？” 她柔声问。
“嗯，” 方婉凝回过神，将握着戒指的手轻轻放下，搭在被子上，对着母亲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点恍惚却又异常平静的笑容，“他今工作忙，要确保明……不出错。”
陈书仪看着女儿这副样子，心里又是心疼又是酸涩，她走上前，将早餐放在床头柜上，握住女儿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拍了拍：“这孩子……总是把事情都想得那么周全。”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婉婉，你……你真的想好了吗？”
方婉凝的目光落在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上，又感受到右手掌心那枚戒指的存在，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看着母亲，眼神虽然依旧带着病弱的疲惫，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
“妈，我不知道明我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此刻，我很清醒。” 她轻轻地，“我知道他在做什么，也知道我在做什么。这就够了。”
陈书仪看着女儿眼中那抹混合着柔弱与坚韧的光芒，所有劝阻的话都化为了无声的叹息和最终的支持。她红着眼圈，用力点零头：“好，好……你想清楚了，妈就支持你。”
方婉凝微微笑了笑，靠回枕头上，目光望向窗外明媚的空。她知道，他正在为他们的明扫清一切可能的障碍。而她，也需要积蓄所有的力气，去迎接那个无论风雨、都注定与他并肩同行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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