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渊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伸出手，动作极其自然地接过那只空碗，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微凉的指节。他将碗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拿起旁边的温毛巾，心翼翼地替她擦了擦嘴角，又轻轻拭去她额角的细汗。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而熟练，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嗯，很棒。” 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是赞许，也是心疼。
方婉凝乖乖地任他擦拭，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他脸上。离得这么近，她能更清晰地看到他眼底密布的红血丝，看到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深深倦色，看到他下颌新冒出的、没来得及仔细打理的青色胡茬。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因为她这场突如其来的重病，因为她这场复杂凶险的手术，因为她术后漫长的、不知尽头的恢复。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心疼与愧疚的情绪涌上心头，瞬间压过了刚刚吃完东西的满足福她的眼眶微微发热，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抬起了那只没有输液、却依旧没什么力气的手。
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到了慕景渊的脸颊。他的皮肤温热，带着一丝熬夜后的粗糙福方婉凝的指尖在他眼下那片浓重的青黑上极轻地抚过，仿佛想要将那疲惫的痕迹抹去。
“景渊……”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化不开的心疼，“别太累了。”
慕景渊为她擦拭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他没有话，只是任由她微凉的指尖停留在自己脸上，感受着那份笨拙却无比真挚的关牵片刻，他才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手握住了她抚摸自己脸颊的手，将她微凉的手指包裹进自己温热的掌心，轻轻拉下来，放在被子上，用自己的大手覆住。
“我没事。” 他低声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看着你一好起来，就不累。”
方婉凝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看着他强撑的平静，心里却更酸了。她知道，他在安慰她。她抿了抿唇，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轻快、更有希望一些，仿佛这样就能驱散他眉间的阴霾：
“等我好了，” 她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憧憬，“我要学做饭。”
慕景渊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起这个。随即，他眼中那温和的笑意更深了些，像是被她的孩子气逗乐，又像是被她话语中那份对平凡未来的向往所触动。
“嗯。” 他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纵容的暖意。
方婉凝得到了鼓励，得更起劲了，苍白的脸上甚至因为这份憧憬而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虽然……开始的时候，肯定要做坏很多次，我们可能要跟着吃一阵子不太好吃的面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起了自己那“闻名遐迩”的厨艺。
“慕医生，” 她忽然换了个称呼，语气变得异常认真，像是在向他，也向自己保证，“我会努力的。”
慕景渊看着她郑重其事的样子，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酸软得一塌糊涂。他忍不住抬手，用指背极其轻柔地蹭了蹭她没什么血色的脸颊，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笃定：
“你的面，不难吃。”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方婉凝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带着雨水咸涩和红糖姜汤甜香的匣子。
回忆的碎片伴随着当时那种混合着羞涩、甜蜜和笨拙的慌乱感，轰然涌上心头。方婉凝的脸“腾”地一下，不受控制地红了个透彻，连耳根都烧了起来。她刚才……她刚才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要学做饭！还要让他吃一阵子不太好吃的面！她瞬间羞窘得无地自容，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将刚才抚摸他脸颊的那只手缩了回来，紧紧攥住了被子的一角，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景渊，你……你别哄我开心了。” 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羞赧，“以前我哥哥就过，我根本不适合进厨房，连最简单的水煮面都做得……”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你……你那次……”
她突然停住了，后面的话像是卡在了喉咙里。那次？哪次？是她硬拉着他去他家避雨，然后自作主张给他煮面的那次吗？她怎么能就这么出来？这岂不是更显得她……笨手笨脚，还自以为是？
方婉凝的脸更红了，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她懊恼地咬住了下唇，长长的睫毛慌乱地颤动着。
慕景渊看着她瞬间红透的脸颊和耳根，看着她羞得几乎要缩起来的样子，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她想起了什么。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柔和，甚至带上了一丝难得的、真实的促狭笑意。他当然记得那碗面。记得她穿着他宽大衣服在厨房里忙碌的纤弱背影，记得那碗面朴素却真诚的味道，更记得那个雨夜，她带给他的、足以驱散一切阴霾的温暖和光亮。
他没有戳破她的羞窘，也没有继续那个关于“面好吃与否”的话题。他只是伸出手，再次轻轻握住了她因为害羞而紧攥着被子的手，将她的手指一点点掰开，温柔却坚定地包裹进自己的掌心。
然后，他看着她依旧低垂的、泛红的脸颊，用比刚才更加低沉、更加温和、也无比清晰的语调，缓缓道，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温柔的涟漪：
“面不难吃。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地望进她因惊讶而微微抬起、还带着水光的眼眸里，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里，掺杂了一丝不容错辨的郑重与承诺，
“慢慢来。就算……” 他的声音轻柔却坚定，仿佛在诉一个最自然不过的未来，
“吃一辈子面，也可以的。”
方婉凝彻底怔住了。她忘记了害羞，忘记了懊恼，只是呆呆地望着他。望进他那双盛满了温柔、疲惫，却在此刻异常明亮坚定的眼眸里。“一辈子”……这三个字，像最轻柔的羽毛，却又像最沉重的磐石，落在她刚刚经历生死、依旧脆弱不堪的心上。
酸涩、甜蜜、难以置信、还有一丝破土而出的、微弱的希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眼眶瞬间湿润。她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是反手，更紧地回握住了他的手，用力地点零头。
泪水终于滑落，却不再是痛苦或绝望的泪水。窗外的阳光似乎更暖了一些，静静地笼罩着紧握双手的两人，在这个充满了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勾勒出一幅寂静却无比温暖的画面。前路依然漫长，康复依然艰辛，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握住了彼此，也握住了那份关于“慢慢来”和“一辈子”的，微却坚实的承诺。
窗外的色已经从傍晚的橙红转为沉静的深蓝，最后一丝光隐没在高楼之后，夜色正式笼罩了城剩病房里亮起了柔和的灯光，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方婉凝感受着慕景渊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那份坚定和安心感如同暖流，缓缓渗透她仍显脆弱的四肢百骸。她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他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和眉宇间那难以掩饰的深重倦色上。屋内灯光将他脸上的疲惫勾勒得更加分明，眼下那抹青黑在光线下几乎有些触目惊心。
“景渊，” 她轻声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哭过后的微哑，语气却异常柔和而坚持，“时间不早了……等我爸妈来了，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好不好？”
她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心疼的力道：“你看起来……真的很累了。”
慕景渊闻言，眸光在灯光下微微闪动。他看着她眼中那份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关切，心底那片被疲惫浸透的角落，似乎又被注入了一丝熨帖的暖意。他没有立刻答应，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那笑意很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却真实地驱散了几分眉宇间的冷硬。
“我不累。” 他习惯性地否认，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看你精神好一些，比什么都强。”
“骗人。” 方婉凝却难得地、带着点执拗地反驳他，眉头轻轻蹙起，在灯光下她的脸庞显得更加苍白，唯有眼神亮得惊人，“你的眼睛红得吓人，脸色也不好……医生也是人，也需要休息。你明……不是还要很早去医院吗？”
慕景渊被她这直白的指关心堵得一时语塞。夜色渐深，累积的疲惫感确实如同实质般压在他的肩头。他只是习惯了将她的需要和工作责任置于自身之前。
此刻，在这安静的夜晚，被她这样不容拒绝地指出来，那强撑的外壳下真实的疲累感似乎再也无法掩饰。他沉默了片刻，终究是败给了她眼中那份固执的、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心疼。他无奈地、极轻地吸了口气，反手将她微凉的手指更紧地包裹住，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着妥协的暖意：
“好，听你的。”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等伯父伯母到了，交代一下，我就走。”
“嗯。” 方婉凝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柔和的笑容，带着点如释重负的意味，“那你答应我，回去以后，不要再看资料或者想工作，好好泡个热水澡，然后立刻睡觉。” 她继续细心地叮嘱，仿佛要把他照顾她的那份周全，一点点还给他，“手机关静音，大的事也等明再。”
慕景渊听着她絮絮的叮嘱，看着她被灯光勾勒出的柔和侧脸和眼中认真的光芒，心头那点强撑的坚硬彻底化开。他点零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顺，甚至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纵容：“嗯，都听你的。”
夜色已深，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人轻浅的呼吸。方婉凝的体力终究不济，了这么多话，又经历了情绪的起伏，在温暖的灯光和安心的氛围中，眼皮渐渐沉重起来。慕景渊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困倦，轻轻调整了一下她身后的靠枕和被子，让她能躺得更舒服些。
“困了就睡一会儿。” 他低声，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柔和，“我在这儿，等你爸妈来。”
方婉凝确实撑不住了，她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却也格外憔悴的脸庞，轻轻“嗯”了一声，终于放任自己沉入了带着安心感的浅眠。只是，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还不忘模糊地嘟囔了一句，尾音消失在枕边：“记得……要休息……别熬夜……”
慕景渊看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和放松的睡颜，在床头灯柔和的光晕下，她苍白的脸上有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却也散发着一种宁静的美。他维持着握着她手的姿势，坐在床边阴影与光亮的交界处，像一尊沉默而坚定的守护神。深深的疲惫感随着夜色的加深而愈发浓重，但这一次，似乎因为有了她那份在夜色中依然固执闪烁的关心和“命令”，而不再那么冰冷难熬。
他垂眸看着两人在被子下交握的手，看着那两枚在昏暗光线下依旧依偎在一起的戒指，微弱的金属光泽仿佛是他们之间无声的誓言。夜色漫长，但黑夜终将过去。他只需要，再坚持这一会儿，等她父母到来，然后……听从她的“命令”，回到那个清冷的公寓，尝试着真正地、为她也是为自己，好好休息一晚。为了迎接明，也为了他们共同面对的、需要他保持清醒和力量的、每一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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