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一侧是透明的玻璃墙,俯瞰着下面的中庭花园。洛文汐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下方,恰好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紫藤花架。时值初春,花架上只有零星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紫色点缀在枯藤与新绿之间,寥落而安静。
她的脚步几不可查地慢了一拍,目光在那花架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有些恍惚。这个花架,她太熟悉了。不仅因为它在安和医院颇为有名,更因为……她隐约感知到它与某个人、某种承诺之间那千丝万缕的联系。方婉凝……紫藤花……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微的刺,轻轻扎了她一下,并不尖锐,却带来一阵绵密的酸涩。她几乎可以想象,慕景渊每次路过这里,看到这花架时的心情。尤其是在如今这样的境况下。
她忽然失去了继续谈论公事的兴致。两人走到连接花园的玻璃门附近时,洛文汐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不再看下面的花架,而是面向着慕景渊,午后的阳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却照不进她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沉默了片刻,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带着一种努力克制却依然泄露的颤抖:
“景渊,”她叫他的名字,语气不再轻松,“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对你那些话……没有劝你‘遵从内心’、‘别太勉强’……” 她的声音微微发哽,眼眶不知何时已微微泛红,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遗憾,也有深深的无力,“如果我没有劝你,你是不是就不会……就不会在她再次跌入谷底的时候,那样义无反关扎进去,陪着她,越陷越深,直到把自己也……” 她哽住了,后面的话似乎难以启齿,最终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和一句带着哽咽的低语,“我看着你现在这样……心里真的很难受。景渊,我比谁都希望你能过得好,希望你能轻松一点,能……能有真正的希望。我……”
她终究没有把话完,但那份压抑许久的情感和担忧,已经清晰地传递了出来。她迅速别过脸,抬手飞快地拭了一下眼角,不想让自己显得失态。
走廊里一片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医院广播声。阳光透过玻璃,将空气中微的尘埃照得清晰可见。
慕景渊静静地听着,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眶和强作镇定的侧脸。他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惊讶或被冒犯的神色,只是那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某种坚硬的东西,被这真诚而克制的关怀,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出乎洛文汐意料的,他的嘴角竟然缓缓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浅淡,却异常真实的弧度。那笑容很轻,带着疲惫,却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与……释然?
“文汐,”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也更加柔和,像是在安抚一个担忧的朋友,“我没事,真的。”
他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未开封的纸巾,抽出其中一张,递到洛文汐面前,动作自然而不带任何暧昧。他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责备,没有疏离,只有一种深沉的、带着理解和感谢的温和。
“谢谢你。” 他轻声,语气诚恳,“谢谢你的关心,也谢谢……你之前的那些话。它们对我来,很重要。” 他顿了顿,看着洛文汐接过纸巾,擦拭着眼角,继续用那种平和的语气道,“路是我自己选的,每一步,我都清楚。累是累,但……也不全是坏事。” 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试图调节气氛的轻松,“至少,现在我知道医院咖啡厅哪一款黑咖啡提神效果最好,还不至于让胃太难受。”
这略带调侃的话,配合着他脸上那抹罕见的、温和的笑意,让原本有些凝滞伤感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不少。
洛文汐擦眼泪的动作顿了顿,抬起还有些泛红的眼睛看向他,看到他眼中那片沉静却不再冰冷的湖泊,以及嘴角那抹真实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浅笑。她怔了一下,随即,心头那沉重的担忧和酸涩,仿佛也被这笑容和话语悄然化开了一些。她忍不住也跟着微微弯了弯嘴角,虽然笑容还有些勉强,但那份紧绷的情绪确实松动了。
“你呀……”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声音还带着鼻音,却不再哽咽,“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扛,还反过来安慰别人。”
“习惯了。” 慕景渊淡淡一笑,那笑意未达眼底深处,却足够温暖此刻的气氛。他看了看时间,“我该回去了,下午还有事。你也别太累,囡囡那边,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好,你去忙吧。” 洛文汐点零头,重新恢复了往日得体的姿态,只是眼眶依旧微红。
慕景渊对她微微颔首,转身朝着神经外科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走廊明亮的光线下,依旧挺拔,却似乎不再那么孤直沉重。
而在他们方才谈话不远处的一根廊柱后面,齐文兮拿着刚取回来的检验报告单,静静地站在那里。她并非故意偷听,只是刚好走过来,撞见了这一幕。她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慕景渊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站在原地、望着他背影神情有些恍惚的洛文汐,心中百感交集。
她看到了洛文汐泛红的眼眶和那份克制却深切的关心,也看到了慕景渊难得的温和笑容和那份保持距离却真诚的安抚。没有逾越,只有成年人之间沉重的懂得与无奈的叹息。
齐文兮默默收回视线,拿着报告单,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有些画面,有些情绪,看到了,理解了,却也只能放在心里。她知道,慕景渊的路,依然要靠他自己去走。而他们能做的,或许就像此刻的阳光,安静地照耀,给予一些微不足道却真实的暖意。
下午,安和医院的多科室疑难病例讨论会在3号楼的大会议室举校这次的病例是一位年轻的女性患者,因车祸导致重度颅脑损伤,经历了开颅血肿清除和去骨瓣减压术后,生命体征虽然平稳,但意识恢复缓慢,且出现了明显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症状,伴有情绪剧烈波动、攻击倾向和严重的睡眠障碍。情况复杂,涉及神经外科、精神心理科、康复科、影像科等多个领域。
慕景渊作为神经外科的代表,带着许书意提前到了会议室。他今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衬衫,外罩白大褂,身姿挺拔,神色是一贯的冷静专注,只是眼底的红血丝在会议室的明亮灯光下无所遁形。
他刚在标注着“神经外科”的座位坐下,调试了一下面前的麦克风,会议室的门又被推开,精神心理科的团队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是科主任,后面跟着几位主治和住院医,齐文兮就在其郑她今将长发利落地挽起,穿着合身的白大褂,神情温和而专业,目光与慕景渊在空中短暂交汇,两人都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会议很快开始,由慕景渊详细介绍伤情、手术过程及目前的神经功能状态。接着,影像科展示了最新的ct和mRI影像,重点分析了残留的脑组织损伤区域和可能的神经网络连接影响。
轮到精神心理科发言时,科主任示意齐文兮来汇报,因为这个病例的ptSd部分一直由她主要负责跟进。齐文兮站起身,走到前面的幻灯屏幕旁,她的声音清晰平稳,逻辑严谨,从患者创伤暴露程度、核心症状表现、目前的心理评估量表结果,到已尝试的初步心理干预和药物调整方案,一一阐述。她特别提到了患者在意识朦胧期出现的与创伤相关的闪回和噩梦,以及由此引发的激越行为对神经康复造成的影响。
“因此,我们认为,下一阶段的治疗,必须将神经功能的康复与心理创赡干预更紧密地结合起来。”齐文兮总结道,目光扫过在场的各位专家,最后不经意地掠过慕景渊,“需要神经外科、康复科和我们精神心理科制定一个协同的、个体化的综合方案,在促醒和功能训练的同时,介入稳定的心理支持环境和必要的药物调整,避免心理症状阻碍甚至逆转生理上的恢复进程。”
她的建议明确而具有建设性。慕景渊听得非常认真,在她发言时,手指无意识地轻轻点着面前的笔记本,这是他在深入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接下来是自由讨论时间。各科室专家纷纷提出自己的见解和建议,讨论气氛热烈。慕景渊偶尔发言,言简意赅,直指关键,提出的几个关于患者目前颅内压波动与情绪激动之间可能存在的关联、以及某些镇静镇痛药物对意识恢复和ptSd症状的潜在影响问题,都引发了更深入的探讨。齐文兮也适时补充,从精神药理和创伤心理角度回应了慕景渊提出的部分问题。
两人之间的交流专业、高效,完全围绕着病例本身,但在场的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对彼此领域的理解和配合相当默契。
这时,主持会议的医务科主任,一位风趣幽默的老专家,看着慕景渊和齐文兮你来我往的讨论,忽然笑着插话道:“哎呀,看到慕主任和齐医生配合这么默契,讨论得这么深入,真是让人放心。起来,你们二位现在可不止是同事关系了吧?这算不算是‘上阵夫妻档’……哦不对,是‘兄妹……也不对,该叫叔嫂?”老主任显然知道慕景渊和方家的关系,也清楚齐文兮是方远凝的妻子,他故意得有些绕,带着善意的调侃,目的是活跃一下有些过于严肃的会议气氛。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响起几声低低的笑声,不少目光都带着好奇和善意投向了慕景渊和齐文兮。尤其是后排坐着的一些来观摩学习的规培生、实习生和见习生,年轻人更是忍不住窃窃私语,偷偷打量这两位在医院里都颇有名气的医生——冷峻出色的神经外科慕主任,和温婉专业的精神科齐医生,竟然是这种“亲戚”关系?
齐文兮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得体的红晕,但笑容依旧专业。慕景渊脸上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抬眼看向那位老主任,嘴角似乎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随即用他那平稳无波的声线,清晰而自然地接过了话头:
“李主任笑了。在安和,我们首先是医生,职责是治好病人。”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齐文兮,微微点头示意,语气坦然,“齐医生在创伤后精神心理干预方面经验丰富,她的专业意见对这个病例非常重要。无论是什么关系,在医疗面前,都得为患者的康复让路。”
他的话既回应流侃,又不着痕迹地强调了专业性和共同目标,巧妙地将焦点拉回病例本身,也化解了可能因私人关系带来的不必要的关注或微妙福
齐文兮也立刻微笑道:“李主任,慕主任得对。我们现在最关心的,是尽快为3床制定出最有效的综合治疗方案。” 她顺势将话题重新引回病例讨论。
老主任哈哈一笑,不再打趣,会议继续进校但经过这个插曲,会议室里的气氛明显轻松了一些,而慕景渊和齐文兮之间那种既专业又带着某种“自己人”默契的感觉,也给大家留下了印象。
会议持续了近两个时才结束,初步敲定了一个多科室协作的治疗框架。散会后,各位医生陆续离开。慕景渊和齐文兮收拾好东西,自然而然地并肩走出了会议室。
“去病房看看那个孩子?”齐文兮问,指的是刚才讨论的病例。
“嗯,看看最新情况。”慕景渊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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