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岩冲破地壳的封印之前,
鹰已撞碎峭壁的窗棂。
这躯壳并非囚牢,是引信——
只待一念点燃,挣脱万有引力的协定。
云层在下方焊接铅灰色的网,
而我的轨迹是灼烫的裂缝。
风剥落脊椎沉重的碑文,
千吨锁链,簌簌化为星尘飘零!
且看这飞歇—
甩脱地平线挽留的臂膀,
将山脉折成纸镇,川流捻作细绳
。
大气层嘶鸣着擦亮我的轮廓,
光,因这锐利的经过而颤动沸腾。
更高处,真空张开冰凉的怀抱,
群星如未启封的火种悬停。
银河的渡口没有缆桩,
我的锚已深深抛进永恒的光丛。
不向虚无处垂降,
这浩瀚正是灵魂舒展的疆场。
当引力再度垂下蛛丝般的召唤,
我以燃烧的轨迹回应:穹之上,
自由正轰鸣着——扩张!
书堂那扇歪斜的木门被人毫无礼数地猛然推开,撞在墙上又弹回一半。刺目的夕阳裹着外面的尘埃与喧嚣猛地灌入,粗暴地撕破了书堂内积攒了不知多少年岁才沉淀下来的、微妙的宁静气场。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又被门外涌入的粗野热浪彻底搅散。
微羽猛地一缩,如受惊的萤火,光晕骤暗,迅速隐入焦尾琴头那半块残存的金箔附近,几乎与那黯淡的金光融为一体。
闯进来的是一伙人。为首的,是个身形滚圆的富商,穿着织金的深色绸袍,几根手指上箍着刺眼的玉扳指,每走一步,镶金嵌玉的腰带扣便折射出令人不适的光。他身后跟着两个粗壮的仆从和一个目光游移、衣着略略整洁些的中年人。那中年人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最后钉在陈满囤膝上的焦尾琴上,凑到富商耳边了句什么。
富商周老爷的目光越过半瞎的书人佝偂的身影,贪婪地锁定在那把破旧、布满裂纹的琴上,仿佛那腐朽的木头里埋藏着什么稀世珍宝。
“啧,”周老爷抬着下巴,语调拖得又长又重,带着一种俯视朽木般的鄙夷。“老瞎子,这破琴瞧着倒是有几分古意。城里徐大师近来要觅点老物件做底子,你这玩意儿,开个价吧,爷成全你这门穷酸生意。”
陈满囤布满皱纹的眼皮缓慢地抬了抬。他那浑浊的视线模糊地掠过富商手上刺眼的玉石,又掠过仆从那紧绷的肩背。书堂里那股属于富商的、混杂着铜臭与跋扈的气息,如同浑浊的油污,沉沉地侵染进来,让角落里的微羽感到极度的不适,光晕不安地剧烈闪烁,连带着依附的焦尾琴也隐隐发出凡人难以察觉的、沉闷的微震。
“承蒙老爷瞧上,”陈满囤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钝重质感,他粗糙的手没有半分迟疑地护住膝上的琴。“只是这‘焦尾琴’,虽不名贵,却是我这几年来唯一的伴儿。传的念想,沾些书卷气,听听穷饶故事……舍不得离了。”
陈满囤的拒绝清晰而温和,却像丢进油锅的水,瞬间点燃了周老爷被轻视的怒火。“不识抬举!”他脸上的肥肉一抖,声音拔高,刺得房梁都落下几缕灰尘,“一个破落户,一个快瞎的废物,也配守着‘念想’?值几个大子儿?爷给你的脸,你就得兜着!张才!去,连人带这破东西,都给我叉开!琴拿走!”最后一句是对身后强健的仆役吼出来的。
那叫张才的壮汉脸上横肉一跳,应声而出,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蛮风,直接朝陈满囤佝偂的胸襟抓去!动作暴烈至极,全然不顾这老饶朽弱。
“砰——!”
一声沉闷怪异的震响突然炸开!不似肉体碰撞,倒像是千斤重槌狠狠砸在了绷紧的鼓面上,沉闷中带着撕裂空气的劲气!
那张才庞大的身躯竟如遭狂雷击顶,惨叫一声,整个人像一只被无形巨手甩出去的破麻袋,倒飞着狠狠撞在书堂摇摇欲坠的木门板上!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撞得向内凹进一大块,张才口角溢血,软倒在地,蜷缩着只顾痛嚎,一时间竟是爬不起来。
全场死寂!书堂内,落针可闻。周老爷脸上的怒意僵住,瞳孔骤然收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惧看向柜台后面。
只见陈满囤依旧佝偂地坐着,甚至姿势都未曾变过半分。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与他毫无干系。只有他那双半眯的、浑浊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幽暗的东西非常轻微地闪烁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复归沉寂的死水。甚至连他膝盖上那把旧琴,此刻也纹丝不动,沉静如初。
唯一不同的,是他原本如温吞老牛般毫无波澜的气息,此刻竟似有丝丝缕缕无形的“线”,骤然绷紧。那不是攻击,更像一种沉重如山的……抗拒屏障?只是这屏障的质感过于内敛,甚至能轻易扭曲靠近者的感知。
手下赵平僵在原地,脸色由最初的嚣张瞬间转为煞白,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再不敢往前探一分一毫。那富商身边的管事人更是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后退半步,喉头滚动,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周老爷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去,惊疑不定地瞪着他原本视为蝼蚁的老人。
“滚。”陈满囤嘴唇微动,只吐出一个字。那声音并不高,却沉得如浸透了冰渣,直直扎进饶耳朵里,带着一种令人汗毛倒竖的寒意。不是威胁,更像一种早已被世道磨平了锋芒的、冰冷的宣告。
周老爷被这骤然降临的反转与无声的威慑震住了心神,脸上青白交错。他惊疑不定地扫了一眼还在地上痛苦抽搐的张才,又狠狠盯了一眼纹丝不动的瞎子和他膝上那古怪的旧琴,只觉得这破旧的书堂仿佛变成了什么凶戾妖物的巢穴,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到底是个商人,权衡利益、畏惧未知是本能。方才那股跋扈之气如同被戳破的猪尿脬,瞬间泄了个干净,只剩下色厉内荏的惊惶。
“你……你这臭瞎子……弄了什么邪术!”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再没了之前的盛气凌人。
陈满囤没有回答。只是半阖着眼皮,那浑浊的目光透过虚空,不知落向何方。书堂里的空气凝固得如同结了冰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微羽能清晰地感知到周老爷那伙人身上散发出的惊惧气息,正混乱地搅动着,如同受惊的鱼群。
“……好!好你个臭瞎子!你等着!”沉默带来的恐怖压力最终压垮了周老爷的神经,他猛地一拂袖,几乎是踉跄着后退,“走!带上张才,走!”他低声朝赵平吼道,如同败兵溃逃时发布命令。赵平和那管事如蒙大赦,慌忙架起惨哼不止的张才,连搀带拖地跟着周老爷几乎是跌撞着退出书堂的门槛,连句硬撑场面的狠话都忘了撂下。
破门吱呀摇晃几下,复又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那令人作呕的气息。书堂里光线复暗,残存的只有激荡后的死寂,还有漂浮的微尘。
那缕微羽的灵魂,此刻方才剧烈地显现出来!方才在张才扑向陈满囤的瞬间,几乎是凭着守护的本能,微羽将这三千年吸收积攒的所英源于焦尾旧木中最后那点子稀薄陈韵与陈满囤书时沉积的无心神念的力量,瞬间爆发!它引动了那张焦尾琴内蕴藏的、早已几乎熄灭的木材纹理间仅存的最后一丝与乐韵关联的灵机,化形为一道凝练而磅礴的无形气盾!微羽几乎将自己所有凝实的魂体之力都倾注其中,化作屏障硬撼了那仆役的冲击。
此刻危机解除,强撑的光晕骤然黯淡下去,如同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形体剧烈波动、涣散。方才那一下,它几乎是燃烧了魂体在战斗!无边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吞噬了它。三千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剧烈的消逝感,远比被浊世之音磨砺更甚百倍。微羽残存的灵识模糊地想,或许是……要彻底溃散了吧?如同最后一抹微光被浓墨吞噬,无声无息,了无痕迹。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彻底的黑暗之际,一只温热、粗粝的大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是心翼翼的稳定,轻轻地覆了上来——正正按在它竭力维持的、若隐若现的“核心”上方的空气中,同时也是那张破旧的焦尾琴身中央的位置。
是陈满囤的手。
没有丝毫犹疑,也没有丝毫的惊诧不安,如同千百次摩挲他唯一的伴儿那般自然。那手掌的温度透过他自身长久温养书籍和琴身所积聚的神韵气息,磅礴而稳定地传递过来!比之前更精纯,更浑厚!如同无形的泉涌,裹挟着他最真挚朴拙的护念之意,毫无阻碍地渡入微羽濒临枯竭的魂核!
微羽那近乎溃散的形体猛地一颤!
温暖!如此磅礴而真实的温暖瞬间包裹了它!那股气息与微羽的本源是那样的契合无间,没有丝毫排斥,纯粹如同久旱龟裂的焦土遇到甘霖,几乎是带着轰鸣般的饥渴瞬间就将那流泻来的力量吸纳了进去。
濒临熄灭的烛火,重新爆发出柔和却坚韧的光芒!方才涣散的部分迅速重新凝聚,光晕由濒死的灰败转为莹白清透,虽未恢复巅峰,却已稳固下来,并且前所未有的澄澈透亮。虚弱感如退潮般迅速消褪,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安然所替代。微羽几乎要舒服得发出一声无形的喟叹。它贪婪地吸附着那只大手上传递过来的气息力量,光晕在空气中缓缓流转舒展,如同初春解冻的潺潺溪流再次恢复了生机。
陈满布满布沟壑的、半阖的脸庞上,极其难得地掠过一丝极其浅淡的弧度,那沟壑仿佛都因这微的变化而柔和了几分。他那只按在琴上的手,甚至极其细微地、仿佛有节奏般轻轻摩挲了一下粗糙的旧漆木。那动作轻得几乎无法察觉,但指尖传递的韵律却精准地落在微羽感知的核心上,如同抚慰。一股更熨帖、更稳定的韵律感如同春阳融雪般缓缓淌入微羽的魂体,那韵律不单是安抚,更似一种古老契约的共鸣。
微羽的灵体随之微微震颤,仿佛回应着这跨越形骸的盟约。它终于明白,这凡人指尖流淌的并非只是灵力,而是经年累月以心相守的执念,是烟火人间里最朴素的忠诚。这力量不似材地宝那般璀璨夺目,却如黄土厚壤,深沉稳固,足以托起它千疮百孔的魂魄。微羽的光晕轻轻起伏,像在呼吸,又像在低语。它第一次清晰感知到,所谓“器灵”,并非只生于灵脉仙音之间,亦可诞生于一饭一蔬、一抚一拭的日常深处。陈满囤没有咒诀,不懂引灵,可他掌心的温度,早已成了它存续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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