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王虎和陈金出了门，季知棠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语气变得直接而诚恳：“有为叔，现在没外人了，您跟我交个底。王大哥虽是衙役，代表知县的意思，但咱们这招生，讲究你情我愿。您若不答应，或者村里实在没人想去，绝不会对您、对村子有任何影响。您有话直便好。”
见季知棠把话挑明，季有为也松了口气，不再绕弯子，叹了口气道：“棠姐儿，既然你这么了，叔也就实话实。是，村里人是少，地里的活也确实离不开人。但最关键的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在家里已经能顶不少事了。割猪草、喂鸡鸭、带弟弟妹妹，甚至下地帮点忙。放他去上学，家里立时便少了个帮手，这损失，对于不少人家来，是实实在在的。”
季知棠理解地点点头：“村长叔，我明白。学手艺总要投入时间，前期家里辛苦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我们这百工馆，学成了是真能改变境遇的。”
季有为搓了搓手，又抛出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是啊，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我们……也没这个本钱去学啊？你们这百工馆，束修一年要多少？”
“一年十八两。”季知棠刚报出数字，想接着优惠政策。
季有为便猛地吸了口气，连连摆手打断：“十八两？！棠姐儿，你可知我们一户人家，一年到头，刨去吃喝嚼用，能落下几两银子？这十八两，对不少人家来，简直是文数字！”
季知棠依旧好脾气地，耐心解释道：“村长叔，您别急。若家境实在困难，可以申请‘助学贷’。就是先由钱庄垫付学费，学子学成之后，两年内用挣来的工钱偿还本金即可，这两年是不收利息的。”
“贷……贷款？”季有为眉头皱得更紧，“这不还是得还吗？万一学不出来，或者找不到活计，岂不是债台高筑？”
“村长，您算算这笔账。”季知棠声音平和，却带着引导的力量，“假设学成了一门手艺，比如厨艺，一日哪怕只赚一百文，一个月便是三贯钱。这十八两学费，不过相当于半年的工钱而已，而且还是无息借贷。之后每个月若能稳定挣上三两，一年便是三十六两。这收入，比起面朝黄土背朝地种地，能翻上几倍？若是在馆内学习期间，考绩优异，甚至可以直接留用在百工馆相关的产业，或者由我们出面，推荐到城中有名的酒楼、铺子里去做工，那可是真正的衣食无忧了。”
这一笔账算下来，清晰明了，季有为听着，脸上的抗拒之色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和一丝动摇。他不得不承认，若真能如此，确实是一条远比土里刨食更有盼头的出路。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裙、约莫十三四岁的姑娘像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声音清脆地喊道：“爷爷！爷爷！我想去那个百工馆！”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姑娘梳着双丫髻，皮肤是健康的麦色，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急切和渴望。
季有为愣了一下：“鱼？你怎么知道的？”
来的正是村长的孙女季鱼。她快言快语道：“村口告示栏贴着呐！好多人都围着看呢！大哥当众念了一遍，我都听见了！爷爷，我想去！我想学做饭！”
季有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连忙对着孙女使眼色，想让她先离开：“你知道什么你就想去！别在这儿胡闹，快回家去！”
季鱼却没领会到爷爷的眼色，或者领会莲不愿放弃，梗着脖子道：“我怎么不知道？爷爷您不是一直夸我做饭有赋吗？烧火、切菜我都在行！之前我就想找个师傅正经学学，你们总找不到合适的。现在机会不就来了吗？我去当厨娘，挣大钱，以后把您和奶奶、爹娘都接到县城里去享福！”
听着孙女这番带着稚气却真诚孝顺的话，季有为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无奈，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却仍带着打击：“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平时家里人是顺着你，故意夸你的。你还当真了？”
他见孙女脸色瞬间黯淡下去，眼眶都有些发红，心下不忍，又找补道，“也就……也就擀个面条、煮个粥还凑合。这事你别添乱了。”
季知棠见状，连忙插话，笑着对季鱼：“学面食也很好啊！我们百工馆正有面点课，专门教做各种饼、面条、点心呢。”
季鱼这才注意到堂屋里还有陌生人，尤其是这位话带笑、看起来很是亲切的姐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敛衽行了个礼，动作虽不标准，却透着乡下姑娘的淳朴。
季知棠回了一礼，温和道：“不必多礼。我是百工馆的馆长，季知棠，这次是专门来招生的。”
“馆长？”季鱼抬起头，惊讶地打量着季知棠，“你这么年轻……靠谱吗？”她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了出来。
季有为吓了一跳，赶紧呵斥：“鱼！不可无礼！”他转向季知棠，带着歉意解释道，“棠姐儿莫怪，这孩子让我惯坏了。你的手艺，叔是信得过的！我在镇上的季家面馆吃过，那味道，没得！”他这话既是真心，也是给孙女听的。
季知棠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笑道：“没事，鱼姑娘心直口快，挺好的。”她看向季有为，语气带着些许探究，“村长叔，既然您相信我的手艺，为何不相信鱼能学好呢？”
季有为被问得有些窘迫，搓着手，终于出了心底最深的顾虑：“棠姐儿，叔是相信你，但不相信自己这孙女啊……你之前也了，要成绩优异才能被留用或者推荐。可万一……万一她笨，学不好，成绩不佳呢？到时候手艺没学精，钱也花了，时间也耽误了，回到村里，高不成低不就的，可怎么办？”
原来症结在这里。季知棠明白了，村民们怕的是投资失败，怕的是看不到确定的回报。
她深吸一口气，神色变得郑重起来，看着季有为，也看了看一旁紧张期待的季鱼，清晰而有力地道：“村长叔，鱼姑娘，我季知棠在这里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是百工馆第一批招收的学员，只要他们能坚持学完所有课程，不无故缺勤，尊师重道，并且得到授课师傅的‘合格’评语，证明其掌握了基础技能。那么，无论成绩是否‘优异’，我们百工馆都会负责为他们推荐工作！这一点，我可以立下字据为证！”
“立字据？”季有为眼睛猛地一亮。有了白纸黑字的保证，那风险可就太多了！
“好！好啊！”季有为脸上的犹豫瞬间被激动取代，他拍了下大腿，“既然如此，棠姐儿你把话都到这个份上了，我还有什么理由阻拦？鱼想去，就让她去吧！跟着你，我放心！”
终于收到邻一个学员，而且还是学员自己主动找上门的，季知棠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了一些，压力也骤然了很多。
接下来，她便和村长、季鱼详细明了入学的各项细节。考虑到季家村离鄞县县城路途不近，她建议季鱼入住百工馆的宿舍。
宿舍是八人间，上下铺，需自备被褥，每月住宿费是一百五十文。
听完这些具体安排，季有为和季鱼都觉得合情合理，并无问题。当下，季鱼便在季知棠带来的名册上，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红手印，成为了百工馆的第一名正式学员。
看着季鱼那充满希望和干劲的脸庞，季知棠仿佛看到了百工馆未来的点点星火。这第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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