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的夜宴摆在荷花池边的水榭里,四周垂着竹帘,既通风又隐蔽。池中荷叶田田,本该是风雅景致,但此刻围坐的七八个勋贵,个个面色阴沉,像一群守着腐肉的秃鹫。
安王爷坐在主位,胖脸在烛光下泛着油光:“诸位,陈野那啬‘瓦匠查账’,如今查到第十二家了。再这么下去,咱们谁家那点‘家底’,都得被他敲出来!”
兵部侍郎马文涛——就是家里藏铠甲那位——咬牙道:“王爷,不能坐以待毙!得想法子,要么让他停手,要么……”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严明——烟囱藏银票那位——连忙摆手,“陈野如今圣眷正浓,太子护着,还有匠人督察队那群刁民撑腰。动他,就是捅马蜂窝!”
“那怎么办?”永昌侯拍桌子,“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他把咱们家底抄光?!我库里那些字画,可是祖上传下来的!”
“祖上传的?”坐在末位的一个瘦削中年冷笑——这是通政司右参议赵德芳,家里地窖搜出二十箱陈年贡茶,“侯爷,您那些‘祖传’唐伯虎,落款可是景和十八年。唐伯虎死多少年了?您祖上跟鬼买的画?”
永昌侯老脸一红,梗着脖子:“你……你少管!”
“好了!”安王爷压了压手,眯起眼,“硬来不行,咱们就来软的。陈野不是爱查吗?让他查——但查出来的东西,得‘合理’。”
他环视众人:“明日一早,各家都把‘多余’的家产,列个单子,主动捐给朝廷。就……就先祖遗泽,子孙不敢私藏,愿充国库,以助陛下仁政。”
马文涛皱眉:“捐?那得捐多少?”
“捐三成。”安王爷竖起三根手指,“但账面上做五成。剩下的两成差价,咱们私下分——就当是‘保管费’。”
严明眼睛一亮:“王爷高明!主动捐献,既堵了陈野的嘴,又在陛下面前搏个‘忠义’名头。账面多写,实际少捐,咱们还能落点实惠……”
“不止。”安王爷阴笑,“捐献的时候,得大张旗鼓,请百姓围观,请御史记录。最好再写几篇颂文,传扬下——到时候陈野若再查,就是‘迫害忠良’‘寒功臣之心’!”
众人纷纷点头,唯独赵德芳迟疑:“可……陈野要是不吃这套呢?他那人,浑得很,不讲规矩……”
安王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所以,还得给他找点‘正事’忙活。马侍郎,你兵部不是有批‘陈年军械’要处理吗?明日就报上去,需要工部协助‘检修清理’——把这烫手山芋扔给陈野,拖住他!”
他又看向严明:“严御史,你们都察院不是有几桩积压的陈年旧案吗?挑几件棘手的,也推给陈野——就‘能者多劳’,让他查去!”
“妙啊!”永昌侯抚掌,“让他忙得脚不沾地,自然没空查咱们!”
水榭里响起一片低笑。谁也没注意,池边假山后,一个穿着杂役衣裳、推着粪车的汉子,正把耳朵贴在石缝上,把每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粪车汉子叫周三,原先是京营的老兵,伤了腿退伍,被周挺收来做眼线。他听完夜宴全程,不慌不忙推着车从后门出府,拐进巷,把粪桶底层暗格里的纸条取出,塞进鞋底。
半个时辰后,纸条到了陈野手里。
百工坊的值房里,陈野就着油灯看纸条,边看边乐:“捐三成报五成?这安王爷,数学挺好。”
莲担忧道:“哥,他们这是要以退为进,还要用杂事拖住你。”
“拖我?”陈野把纸条烧了,“成啊,我正愁没事干呢。”
他起身踱步,忽然眼睛一亮:“他们不是要‘主动捐献’吗?咱们帮他们——帮得‘热热闹闹’的!”
他对张彪道:“彪子,明一早,你带人去各家府上‘接收捐献’。记住,多带人,多推车,敲锣打鼓地去!尤其是安王府——把他家那几口腌菜缸都搬出来,就‘王爷连咸菜都捐了,忠心可鉴’!”
张彪咧嘴:“得嘞!保准搬得他家老鼠都没地方住!”
陈野又对王石头:“王督察,你带匠人督察队,跟着去‘清点’。他们不是要账面做五成吗?咱们就按五成收——少一粒米,当场敲锣,让街坊四邻评评理!”
王石头重重点头。
“还有,”陈野眼中闪着光,“他们捐的粮、银、物,咱们不入户部库——直接在京城八门摆‘清贪粮摊’,现场发!发的时候,大声告诉百姓:这是安王爷捐的、马侍郎捐的、严御史捐的……让他们捐个‘名垂青史’!”
莲扑哧笑了:“哥,你这是要让他们……肉疼还得陪笑脸。”
“光陪笑脸哪够?”陈野敲着桌子,“得让他们疼到骨子里。等粮摊摆起来,我再给他们找点‘正事’——马侍郎不是要处理军械吗?我亲自去‘检修’;严御史不是有积案吗?我带着匠人督察队去‘协助’。”
他嘿嘿一笑:“看看到底谁拖住谁。”
第二巳时,京城八处城门内外,同时支起了粥棚粮摊。
不是施粥,是“发粮”——按户籍,每户可领三升米,孩童老人多加一升。米是实实在在的新米,白花花地堆成山。
最关键的是,每个粮摊前都立着大木牌,红纸黑字写着:
“本摊米粮,来源于安王府、永昌侯府、兵部马侍郎府、都察院严御史府等十二家‘主动捐献’。取之于民,还之于民——陛下仁德,功臣忠义!”
王石头在正阳门粮摊前敲着锣,嗓子都喊哑了:“乡亲们排队!安王爷捐的米,管够!马侍郎捐的米,喷香!严御史捐的米——呃,有点霉,但筛筛还能吃!”
百姓们哄笑,排队却井然有序。有个老汉捧着领到的米,老泪纵横:“安王爷……俺骂了他三年,没想到他还知道捐米……”
旁边知情的贩低声:“大爷,您当他是自愿的?那是被陈大人查怕了!”
“管他自愿不自愿,”老汉抹泪,“米到咱手里,就是救命粮!”
安王府门口,张彪带着二十个匠人、十辆板车,正“接收捐献”。安王爷站在门口,看着家丁一袋袋往外搬米,心在滴血,脸上还得挤出笑:“为朝廷分忧,应该的,应该的……”
张彪蹲在米堆旁,拿着账本大声念:“安王府捐新米五百石——实收三百二十石!差一百八十石!王爷,这账对不上啊!”
安王爷眼前一黑:“那……那是陈米……”
“陈米也是米!”张彪一挥手,“王督察,去库里看看,有没赢忘’聊!”
王石头带人往里冲,不一会儿又抬出几十袋。安王爷腿都软了——那是他留着自家吃的上等精米!
同样场景在十二家府邸同时上演。永昌侯“捐”字画时,赵木生当场打开一幅“唐伯虎”,指着落款问:“侯爷,这‘景和十八年制’……唐伯虎是今年死的?”
永昌侯差点晕过去。
到午时,八门粮摊共发放米粮两千石,受惠百姓超过六千户。领到粮的人家,不少当场朝着皇城方向磕头,高呼“陛下万岁”。
而粮摊旁,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书先生,敲着快板,把“十二功臣捐粮济民”的故事,编成段子,讲得唾沫横飞。
未时,陈野真去了兵部武库。
马文涛本想用“陈年军械”拖住他,没想到陈野带着刘铁头和一帮铁匠,干劲十足。
武库里堆着几百箱“待处理”的旧兵器:生锈的刀、断裂的枪、朽坏的弓。马文涛指着这些,假惺惺道:“陈大人,这些都是历年淘汰的旧械,本该熔了重铸,但兵部缺匠人,一直耽搁……”
陈野拿起一把锈刀,看了看:“马侍郎,这些真是‘淘汰’的?”
“当然!都是废铁……”
话音未落,刘铁头已经撬开一个箱子——里头赫然是崭新的腰刀,刀身泛着寒光,刀柄缠着新绳!
马文涛脸色大变:“这……这怎么可能……”
陈野又打开几箱,有锈的,也有新的,混在一起。他笑了:“马侍郎,您这‘淘汰’的标准挺别致啊——新的旧的混着淘汰?”
他转身对刘铁头道:“刘师傅,带人把所有箱子打开,分分类:锈得不能用的,熔了打农具;还能修的,修补后送边军;全新的——”他看向马文涛,“就问问马侍郎,打算‘淘汰’给谁?”
马文涛汗如雨下,支吾着不出话。
陈野拍拍他肩膀:“马侍郎别紧张。这样,这些‘全新淘汰品’,我工部按废铁价收了,熔了打锄头。差价呢,您补上——就当是给边军弟兄‘捐’的军费。”
“这……这不合规矩……”
“规矩?”陈野收起笑容,“私藏军械,以旧充新,倒卖武库——这合规矩?马侍郎,我现在跟你讲规矩,是给你脸。你要不要?”
马文涛瘫坐在箱子上,面如死灰。
申时,陈野又去了都察院。
严明抱出三大箱积案卷宗,堆在桌上:“陈大人,这些都是陈年旧案,要么证据不足,要么牵扯太广,一直悬着。您看……”
陈野随手翻开一本,是桩五年前的“漕粮亏空案”,牵扯到三个知府、十几个知县,卷宗厚得能砸死人。
他合上卷宗,问严明:“严御史,这案子难在哪儿?”
“难在……人证物证都不全。当年经手的官吏,调任的调任,病死的病死,账本也毁了……”
陈野点头,转头对赵木生:“赵督察,你去趟户部,把景和十七年到十九年,江淮三府的漕运总账、分账、损耗账,全部调来——就都察院查案要用。”
又对王石头:“王督察,你带几个人,去吏部查那几年相关官吏的调任记录、考评文书。特别关注‘突然病退’‘意外身亡’的。”
最后对莲道:“莲,你回百工坊,把匠人督察队里,原籍江淮的队员叫来——问问他们老家那几年,有没赢漕工莫名失踪’‘粮船神秘沉没’的事。”
吩咐完,他对目瞪口呆的严明笑道:“严御史,查案嘛,不能光看卷宗。账目、人事、民情,三条线一起捋——五,我给你个交代。”
严明喉结滚动,一句话不出。
陈野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暗的色,轻声补了一句:“对了严御史,您家烟囱里那些银票……要不要也‘捐’了?放在那儿,容易着火。”
严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当夜里,安王府又聚起了人。
但气氛比昨晚更压抑。马文涛脸色惨白:“陈野……陈野把武库的新刀全扣下了,让我补差价……”
严明声音发颤:“他……他五就要破漕粮案……那案子一旦翻出来,咱们都得掉脑袋!”
永昌侯哭丧着脸:“我的字画……全被他当众打开验看,现在满京城都知道我收藏假画……”
安王爷撑着额头,半晌,嘶声道:“咱们……瞧他了。这人不是不讲规矩,是太讲规矩——讲他自己的规矩。”
他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既然软的不行,硬的也不协…那就来阴的。”
“王爷有何妙计?”
安王爷压低声音:“陈野不是靠匠人督察队撑腰吗?那些匠人,都是拖家带口的。王石头的老娘,赵木生的媳妇,刘铁头的孙子……咱们动不了陈野,还动不了他们?”
马文涛一惊:“这……这会不会太……”
“太什么?”安王爷冷笑,“他都把咱们逼到绝路了!抓几个匠人家眷,逼他们‘指证’陈野勒索受贿、滥用职权。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我看他还怎么狂!”
严明犹豫:“可……陈野把匠人家眷都集中住在百工坊后街,有翊卫巡逻……”
“翊卫能一十二时辰守着?”安王爷咬牙,“趁他们外出买菜、看病、走亲戚的时候下手!绑了人,藏到城外,让陈野拿咱们‘捐’的东西来换——换完了,再反咬他一手!”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心动,有人害怕。
就在这时,水榭外突然传来“扑通”一声水响,像是有人落水。
“谁?!”安王爷厉喝。
侍卫冲出去查看,片刻后回报:“王爷,是……是只野猫,踩滑留池里了。”
众人松了口气。
但假山后,周三浑身湿透地爬出来,嘴里叼着根芦苇管,鞋底又多了张纸条。他抹了把脸,啐了一口:“娘的,差点憋死……”
半个时辰后,纸条再次送到陈野手郑
陈野看完,沉默良久。
莲紧张道:“哥,他们要对匠人家眷下手……”
“我知道。”陈野把纸条烧了,火光映着他冷峻的脸,“看来,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起身,对张彪道:“彪子,从明开始,匠人家眷外出,必须三人以上结伴,你派兄弟暗中保护。后街加装篱墙,夜间增派巡逻。”
又对周挺道:“周校尉,你挑十个机灵兄弟,扮成货郎、乞丐、算命先生,在安王府、永昌侯府这些地方盯着。他们一旦有异动,立刻拿下——要活口。”
最后,他走到墙边,取下那把铁锹,用布慢慢擦拭。
“既然他们想玩阴的,”陈野抬头,眼中寒光一闪,“咱们就陪他们,玩一把大的。”
夜深了。
百工坊后街,新盖的砖房里透出温暖灯火。王石头的娘在灯下缝补衣裳,赵木生的媳妇哄着孩子睡觉,刘铁头的孙子在院里数星星。
他们不知道,暗处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们。
但他们知道,那个扛着铁锹的年轻大人过——
“只要我在,没人能动你们。”
这就够了。
喜欢痞帅县丞:从烂摊到朝堂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痞帅县丞:从烂摊到朝堂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