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狂跳的心脏终于稍稍平复，胸腔里那股快要冲破喉咙的悸动感慢慢沉下去，可指尖的冰凉却还没褪去。
他惊魂未定地抬眼，目光顺着那道救命的青灰身影往上挪——灵心道长的后背微微弓着，肩线绷得笔直，仿佛还凝着方才出手时的力道，宽大道袍的布料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半旧的衬里。
而那宽阔的背脊上，正伏着一个的身影，浅粉色的衣襟被风吹得轻轻晃，衣角沾着几片枯黄的草屑，领口处别着的蓝花蔫了半边，花瓣卷着灰，却依旧能看出之前的鲜亮。身影不是清清，还能是谁？
姑娘的脸苍白得像初春未融的雪，紧紧贴在道长的肩头，长长的睫毛上缀着两颗未干的泪珠，像被晨露打湿的碎钻，泛着微弱的光。
风一吹，泪珠便顺着她巧的下颌滑落，滴在青灰道袍上，晕开一片浅湿的痕，很快又被夜风烘干，只留下淡淡的水迹。
她似乎嗅到了江离身上熟悉的皂角气息，先是怯生生地把脸往道长颈窝里缩了缩，肩膀轻轻发颤，攥着道袍布料的指节都泛了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可片刻后，又像是从那道沉稳的身影里确认了安全，才慢慢抬起头，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极轻地拽了拽灵心道长的衣角。
那声音细弱得像风中飘絮，裹着未散的惊惶，又藏着依赖，软软地飘过来：“阿离哥……”
那声轻唤像被风揉得发碎，却偏生像根烧红的细针，猛地扎进江离心尖。
方才被生死攥紧的心脏骤然松开，失而复得的狂喜混着后怕，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涌，激得他指尖不受控制地发颤。
直到这时，他才觉出掌心传来的刺痛——先前死攥着的青符，边缘锋利的符纸已在掌心蹭出一道浅红血痕，细碎的符纸纤维粘在渗血的伤口上，又痒又疼，可他连动也没动，只死死盯着那抹粉衣，喉咙像被粗砂纸磨过，又干又紧，几番张着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最后才挤出沙哑破碎的两个字：“清清……”
这口气刚顺到一半，身后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沉闷得像有袋浸了水的湿柴狠狠撞在院墙上，震得墙皮都簌簌掉了些灰。
紧接着，便是父亲江仲山压抑的痛哼，那声音里裹着难忍的疼，听得江离浑身一僵。
他猛地回头，视线瞬间锁定在院墙根下——江仲山蜷缩在那里，脊背弓得像只受了赡老兽，那柄一直护在身前、磨得发亮的镰刀早飞出去老远，在青砖地上划出几道白痕，刀身还在微微颤动，反射着火折子微弱的光。
父亲双手死死捂着胸口，指缝间竟渗出一缕刺目的鲜红，那红色像活物般，很快染红了他粗布短衫的前襟，又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像条蛇般爬过他布满老茧的手背，一滴、两滴……落在青砖上，晕开一片暗沉的渍。
江仲山的脸白得像墙角堆着的陈年石灰，连嘴唇都没了半分血色，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衣襟上，晕开更深的深色印子。
每一声咳嗽都扯得他肩膀剧烈抽搐，胸腔里发出“嗬嗬”的响，像破旧的风箱在艰难运作，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肺腑都咳出来。
那粗重又痛苦的声响，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江离心上，让他胸口发紧，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正狠狠攥着他的五脏六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爹！”江离刚要冲过去，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道黑影猛地扑向地面——是那矮胖子！
他见同伙被灵心道长制住，原本瑟缩的眼神骤然赤红，像被逼到悬崖边、连退路都没有的野兽，脸上的横肉拧成一团，嘴角扯出狰狞的笑，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嘶吼，竟不管不关朝着地上的镰刀扑去！
他掌心裹着层粗布，大概是早就做好了拼命的打算，一把攥住冰冷的镰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甚至不顾镰刃锋利的刃口割破了掌心——血珠瞬间从皮肉里渗出来，顺着镰柄往下滴，很快染红了那片粗布，也染红了原本锃亮的刀柄。
矮胖子拖着镰刀，脚步踉跄却带着狠劲，直朝着江仲山毫无防备的后背扑去，癫狂的吼声在寂静的后院里炸开，满是同归于尽的狠戾：“老子跟你们拼了！今日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放肆！”灵心道长低喝一声，声线里裹着不容置疑的凛然正气，像寒冬里的冰棱，瞬间镇住了后院的乱势。
他甚至没回头，手腕轻轻一振，桃木剑上系着的素色穗子便如银蛇出洞，带着凌厉的风声飞卷而出，长穗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缠住了矮胖子持镰的手腕。穗子虽软，却带着一股巧劲，紧紧勒住他的腕骨，让他动弹不得。
可那矮胖子已是困兽犹斗，竟狠狠咬牙，任由穗子勒进皮肉——血珠瞬间从勒痕里渗出来，顺着腕骨往下滴，落在青砖上晕开一片暗红，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反而借着这股剧痛，将力道使得更足，手中的镰刀被他高高举起，刀刃带着恶风，直劈江仲山毫无防备的后背！
那刀刃在火折子的光下泛着森冷的光，看得江离瞳孔骤缩，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一股热流突然从江离的脚底直冲头顶，所有的慌乱、后怕与愤怒，在这一刻轰然燃起，像被点燃的干草，瞬间烧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想起方才父亲将他往身后推的决绝，想起清清在黑暗里压抑的哭泣，想起灵心道长之前教他的“凝神御符，心无杂念”——这一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只顾着蛮冲，反而猛地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指尖迅速按在怀中仅剩的几张青符上，口中急促地默念起咒诀。
符纸遇风即燃，淡青色的灵光骤然亮起，像一层轻薄的纱，在他身前缓缓展开。
灵光流转间，形成了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屏障上还能看到符纸燃烧后留下的玄奥纹路，泛着淡淡的光泽。这道屏障来得及时，堪堪挡在了江仲山的背后，正好迎上那劈来的镰刀。
“铛！”一声沉闷的响声在院中炸开，镰刀狠狠砍在灵光屏障上，震得空气都微微颤动。矮胖子只觉得虎口一阵剧痛，像是被重锤砸过，镰柄几乎要从手中脱手，动作瞬间滞住。
灵心道长趁机旋身，脚步轻盈却迅速，桃木剑在他掌心转了个轻巧的弧线，剑脊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轻轻敲在了矮胖子的后颈上。
“呃……”矮胖子闷哼一声，身体一软，像没了骨头似的倒在地上，手中的镰刀“哐当”一声坠地，溅起几点尘土，又在地上滑了一段距离，才停在墙角。
江离再也顾不上其他，几步冲到江仲山身边，心翼翼地扶起父亲，生怕碰疼了他的伤口，声音里满是焦灼与慌乱：“爹！您怎么样？哪里疼？要不要紧？”
江仲山靠在江离怀里，喘着粗气，却还勉强扯出个笑，用没沾血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虚弱却带着安抚：“没事……爹皮实，就挨了那混蛋一脚，缓会儿就好。
倒是你，方才那么危险，没伤着吧？”话虽如此，他每动一下，都牵动胸口的伤口，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呼吸声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疼。
灵心道长此时已将清清从背上放了下来，姑娘站稳后，先是怯生生地看了眼地上的矮胖子，又飞快地跑到江离身边，仰着脸，目光落在他被匕首划破的衣袖上——那道口子不算浅，能看到里面泛红的皮肉，虽然没怎么流血，却依旧触目惊心。
清清的手轻轻碰了碰那片破损的布料，眼眶瞬间又红了，泪水在眸中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声音带着哭腔：“阿离哥，你没事吧……是不是很疼？”
江离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指尖触到她柔软的发丝，心中涌起一股又酸又暖的流。
他把声音放得极柔，像哄孩似的：“阿离哥没事，一点都不疼，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还特意动了动胳膊，让她放心，“清清别怕，现在安全了，没人能再欺负你了。”
灵心道长走到江仲山身边，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腕脉上，又探查了一下他胸口的伤势，眉头微蹙，片刻后才松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巧的瓷瓶。
他拔开瓶塞，倒出一枚通体莹白的丹药，丹药泛着淡淡的清香，像雨后的草木气息，传入几人鼻中，让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灵心道长将丹药递给江离，语气沉稳：“这是清心丹，能活血化瘀、缓解伤痛，让你父亲服下，再静养些时日，便无大碍。你们先回去休息，这里的事，交与我处理即可。”
江离接过丹药，心翼翼地喂父亲服下，又帮他擦了擦手背上的血迹，才抬头看向灵心道长，眼神里满是感激：“多谢道长，您……您也心些，这两人心思歹毒。”
灵心道长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两个歹人，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放心，我会处理妥当，不会让他们再作乱。你们先走吧，路上慢些。”
江离扶着父亲的手臂，慢慢站起身，江仲山靠在他身上，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有些吃力。清清紧紧攥着江离的另一侧衣角，步快速地跟着，生怕落后半分。
她不时仰起头，看看江仲山苍白痛苦的脸，又看看江离紧绷的下颌，那双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惶无措，还有一丝想要竭力相助却又无能为力的焦急。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手攥得更紧，指节泛白，仿佛想把自己的力量，通过那片衣角，传递给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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