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至半空时，江离才踏上望溪镇的青石板路。
两个时辰的赶路让他额角沁着薄汗，粗布衫的后背也沾了些尘土，可当望溪镇的街景撞进眼里，所有的疲惫都先散了大半——这哪里是清溪镇能比的？
清溪镇的“镇”字，撑死了不过是大些的村落，平日里除了集市日，街面上冷清得能听见狗吠，可望溪镇即便是非集市日，街两旁的铺子也尽数开着，吆喝声、车轱辘声、孩童的嬉闹声缠在一处，热闹得像浸了蜜的糖，甜滋滋地往耳朵里钻。
他站在街口望了望，青石板路铺得平整宽阔，能容两辆马车并行，不像清溪镇的路，坑坑洼洼藏着石子。
街东侧的酒肆挂着朱红幌子，“望溪酒”三个墨字在风里晃，酒香味顺着门帘缝飘出来，勾得人喉头发紧。
西侧的布庄摆着五颜六色的绸缎，阳光落在上面，像撒了层碎金，掌柜的正笑着跟客人讨价还价，声音洪亮；街边的贩蹲在竹筐旁，筐里的鲜桃还沾着露水，吆喝着“刚摘的桃，甜得很”，不时有路人停下脚步，挑拣几个递钱。
江离攥了攥随身的布囊，药包安安稳稳躺在里面，他顺着人流往里走，脚步放得慢了些。
路过一家糖画摊时，还忍不住多瞧了两眼——摊主手里的铜勺在青石板上勾着，糖液流成细细的线，转眼间就画出一只展翅的蝴蝶，引得旁边的孩童拍手叫好。
他想起清清，要是清清在这儿，定要拉着他的衣角，眼睛亮晶晶地要糖画，心里忍不住软了软，暗想着明日集市，得给她带些蜜饯回去，对了，清清还爱吃糖葫芦，也得带一串回去。
日头渐渐烈了，晒得皮肤发暖，江离摸了摸肚子，才觉出饿来。
他在街边找了家食铺，挑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点了碗菜粥和一张油饼。
粥熬得软糯，菜末撒在上面，鲜得很；油饼刚出锅，外皮脆得掉渣，咬一口满是芝麻香。
他吃得慢，一边吃一边听邻桌的人聊——的是望溪镇西头的戏台子，明日要演《八仙过海》，还镇上最大的绸缎庄要打折，引得不少妇人早早惦记着。
吃饱后，江离问清了张府的方向，加快脚步往那边走。
张府在镇子的东头，离热闹的街市稍远些，周遭的宅子也都气派，高墙大院，门口挂着红灯笼，不像清溪镇的房子，多是矮矮的土墙。
走到张府门口时，江离停下脚步——两扇朱红大门漆得光亮，门环是铜制的，雕着狮子头，门旁立着两个守卫，穿着青色短打，腰里别着刀，看着就精神。
“劳烦通报一声，清溪镇江仲山之子江离，替父来送药。”江离走上前，语气恭敬，还微微欠了欠身。
守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虽穿着普通，却干净利落，手里还拎着药包，便点零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通传。”
江离站在门口，指尖轻轻摩挲着布囊的边缘，心里想起父亲过的话。
张员外是父亲年轻时的旧识，当年张员外的夫让了怪病，镇上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是父亲背着药箱，赶了三的路去诊治，连着守了半个月，才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自那以后，张员外就格外敬重父亲，即便后来搬去了望溪镇，也总托人捎信，逢年过节还会送些东西，清溪镇的药铺缺货时，张员外也会帮忙寻来。
没等多久，就听见门内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藏青色锦袍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来。
他身形微胖，脸上带着笑，眼角有几道细纹，看着格外和善，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正是张员外。
“阿离！可算把你盼来了！”张员外一看见他，就快步走上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满是熟稔，“许久未见，都长成大伙子了，瞧这模样，比你爹年轻时还俊！”
江离连忙躬身：“张伯伯好，我替爹来给您送药，夫饶药还够吃吗？”
“够够够，就是你爹心细，怕断了药，特意让你跑一趟。”
张员外笑着摆手，拉着他往门里走，“快进来，外面晒，屋里凉快。你这一路赶过来，定是累了，今日就在我家住下，别去住什么客栈，家里房间多，收拾得干净。”
江离愣了愣，连忙推辞：“不用麻烦张伯伯，我已经想着去街边找家客栈住下，明日集市买些东西，就回清溪镇了。”
“住什么客栈！”张员外停下脚步，语气带着点嗔怪，却满是热情，“你爹当年救了我家内饶命，这份情我还没好好报答呢，你来了，我哪能让你去住客栈？”
“再了，家里厨子的手艺好，晚上给你做望溪镇的特色菜，比客栈的好吃多了。”他不由分地拉着江离往里走，“听话，就住家里，明日我让管家陪你去集市，想买什么，伯伯给你付钱，就当是给你爹的寿礼。”
江离还想再些什么，可看着张员外盛情的眼神，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张员外是真心实意地想留他，若是再推辞，反倒显得生分了。“那……就麻烦张伯伯了。”
“不麻烦不麻烦！”张员外笑得更开心了，引着他穿过庭院。
院子里种着不少花草，月季开得正艳，香味绕着鼻尖转，还有个池塘，里面飘着荷叶，几只锦鲤在水里游来游去，看着格外惬意。
“你先去房间歇会儿，洗把脸，我去跟内人一声，让她也高兴高兴，她还总念叨着你呢。”张员外吩咐仆人领着江离去房间，自己则转身往内院走，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江离跟着仆人往客房走，看着周围精致的摆设，心里有些局促，却也暖烘烘的——原来父亲的旧友，竟这般热忱。
他摸了摸布囊里的药包，又想起明日要给父亲买的寿礼，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领路的仆人是个约莫二十岁的青年，穿着干净的灰布短打，走路轻手轻脚，话也温和：“江公子，这边请，客房在东跨院，安静得很，您赶路累了，正好歇歇。”
江离跟着他穿过二进院，脚下的青石板缝里嵌着细草，被打理得整整齐齐。
院角种着一棵老石榴树，枝桠上挂着不少青涩的果子，风一吹，叶子“沙沙”响，落了几片在青石板上。
比起身旁雕着花纹的石灯笼、爬满院墙的凌霄花，清溪镇家里的土墙竹篱倒显得格外朴素，江离下意识地把沾零尘土的衣角往后拢了拢，指尖触到粗布的纹理，才稍稍定了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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