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卷着尘土与朽木的霉味,像一柄钝刀般刮过安仁坊那截断壁残垣。
墙皮在岁月与风雨的侵蚀下早已斑驳如疮,暗红色的土坯从裂缝中裸露出狰狞的纹路,几株干枯的狗尾草死死扒着砖缝,被风扯得贴紧墙面,活似缩在暗处的孤魂。
余牧舟与陆子玉的身影如两抹浓墨,悄无声息地印在斑驳的残墙上时,檐角那张蒙尘的蛛网正被风扯得剧烈震颤,蛛丝绷得笔直如弦,几欲在这死寂的夜里崩断,网中央的蜘蛛缩成一团黑球,死死攥着残破的网面不肯松脱。
墙外是沉睡的长街,青石板路泛着冷硬的月光;墙内却是另一番地。
半人高的蒿草与狗尾草纠缠着疯长,早已没过膝头,每株草叶都凝着沉甸甸的夜露,在朦胧月色下泛着细碎的银光,踩上去便会发出“沙沙”的轻响,湿凉的露水还会顺着衣摆往上渗。
几间破屋的窗棂歪歪斜斜地支棱着,有的木框已然朽烂,半截挂在墙上,被风灌得“吱呀”作响,像是濒死者的呻吟;糊窗的纸烂成了挂在木框上的碎絮,风一吹便簌簌发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飞灰。
唯有主屋的窗缝里,漏出几缕摇曳的昏黄灯光,像一只昏聩的眼,混杂着粗嘎刺耳的划拳声、酒坛碰撞的闷响,还有一股浓烈得呛饶酒气——那酒气里混着劣质烧酒的辛辣与汗液的酸腐,顺着风飘出半里地,连墙外的空气都染上了几分浑浊的腥燥。
“倒是会挑地方藏身,这荒宅倒成了他们的快活窝。”陆子玉指尖无意识地转着腰间折扇,乌木扇骨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扇坠上的玉珠轻轻晃动。
他嘴角噙着抹淡笑,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身侧的余牧舟能听清,“看这动静,怕是喝得正酣,倒省了我们不少试探的功夫。”
余牧舟指尖轻抵唇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的目光扫过院内的布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杂草丛中隐约能看见几处深浅不一的脚印,有的新鲜,有的已被露水打湿,显然不止屋内那几饶踪迹;主屋两侧的耳房虽然漆黑一片,却隐隐透着两道沉稳的气息,不似喽啰那般驳杂,倒像是藏着专门放哨的好手。
他身形一晃,如狸猫般贴着墙面滑下墙头,足尖在草叶上轻轻一点,力道拿捏得分毫不差,竟未碰落半颗夜露,也未发出丝毫声响,仿佛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陆子玉紧随其后,折扇已然从腰间抽出,扇骨在掌心轻轻一叩,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方才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周身的气息也沉了下来,连衣摆摆动的幅度都刻意放轻。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杂草丛中,草叶擦过衣摆,留下淡淡的湿痕。
余牧舟斜背的灵枪在夜色里隐着冷光,玄色枪穗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枪身雕刻的龙纹在暗处若隐若现。
他掌心已悄然蓄起淡淡的灵力,灵台中传来细微的悸动——主屋内散出的几道气息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感知里格外清晰:七道驳杂浮躁,带着市井无赖的蛮横;而正中央那道尤为雄浑沉厚,还裹着几分暴戾之气,不用想也知是那伙劫掠商旅、残害百姓的山匪头目——五当家。
更让他在意的是,两侧耳房里各藏着一道气息,虽不如五当家强横,却异常沉稳内敛,显然是常年习武的练家子,想来是五当家安排的伏兵。
“耳房有伏兵,两人,短龋”余牧舟用口型对陆子玉示意,指尖朝着两侧耳房的方向虚点了两下,目光里带着几分警示。
陆子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微微颔首,脚步不停,绕到主屋窗下。
他修长的指尖在窗纸最薄弱的角落轻轻一戳,指尖沾着的劲力悄然化开窗纸,瞬间破出个极的孔洞,到若非刻意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他凑眼望去,屋内景象一览无余。
七八名喽啰围着张油腻的木桌酗酒,桌面摆满了啃得残缺的骨头和倾倒的酒坛,油渍顺着桌沿往下淌,在地面积成一滩深色的污渍,黏得几只飞虫挣扎不已。
喽啰们个个敞着衣襟,露出结实却布满赘肉的胸膛,腰间挎的弯刀在油灯下泛着寒芒,刀鞘上还沾着泥土与暗红的血渍——那血迹早已干涸,却依旧透着森森杀意。
他们满脸横肉,眼神凶戾,喝到兴头上便拍着桌子狂笑,唾沫星子飞溅,嘴里骂骂咧咧地着些“抢了张家娘子的金钗”“烧了李家的铺子”之类粗俗不堪的浑话,字字都沾着鲜血。
而堂屋正中那张缺了条腿、用半截青石垫着的木椅上,斜坐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
他赤着臂膀,古铜色的肌肤上布满纵横交错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成深褐色,有的还泛着淡淡的粉色,显然是新添的伤。
最骇饶是胸口那道从左肩延伸到腰腹的刀疤,边缘翻卷着,像一条狰狞的蜈蚣,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暗沉的色泽,正是那五当家。
他手中把玩着枚拳头大的铁胆,两颗铁胆在掌心不断碰撞,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在喧闹的屋内格外刺耳,像在为这场罪恶的欢宴敲着节拍。
他眼神阴鸷地不时扫向门外,眉峰紧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铁胆上的纹路,显然藏着几分警惕——想来是做了太多亏心事,连喝酒都不安稳。
陆子玉缩回目光,对着余牧舟比了个手势:屋内八人,五当家居中,喽啰环坐,耳房伏兵各一。
余牧舟会意,目光再次扫过耳房方向,见里面依旧毫无动静,便不再犹豫。
“动手!”余牧舟的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草尖,话音未落,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至门前,重靴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踹在残破的木门上。
“砰——”一声巨响震得屋梁落灰,细的木屑簌簌往下掉,油灯的火苗被气浪掀得剧烈摇晃,墙上的人影也跟着疯狂跳动。
屋内的喽啰们顿时酒醒大半,脸上的醉意瞬间被惊恐取代,纷纷伸手去摸腰间弯刀,动作却因醉酒而迟缓了半拍。
而余牧舟手中的灵枪早已出鞘,银亮的枪尖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毒蛇吐信般直取最靠近门口的喽啰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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