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内，静得能听见檀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朱由检，或者崇祯皇帝，端坐在那宽大、冰冷、雕琢着无数龙纹的御座之上。沉重的衮服像是一副金色的铠甲，将他年轻的身躯包裹，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温度。他的背脊挺得笔直，近乎僵硬，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下方，是黑压压的一片。
绯袍、青袍、绿袍，依品级高低，如同精心排列的色块，从御阶之下一直延伸到殿门之外。每个人都低着头，保持着最恭敬的姿势，帽翅微微晃动，像是一片沉默的、涌动的潮水。
这就是大明的朝堂。这就是他未来需要面对，需要驾驭，甚至需要搏杀的对象。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丹陛之下最前方的那几人。内阁首辅黄立极，次辅施凤来，还迎…那个穿着蟒袍，无须白面，身形微胖，站在勋贵班列之前，却仿佛比所有勋贵更具威势的老者——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被尊为“九千岁”的魏忠贤。
他站在那里，微微垂着眼皮，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既无新君登基应有的激动，也无权阉面对年轻皇帝可能有的跋扈，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但崇祯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是如同深海暗流般的审视和试探。一道道或明或暗的视线，从那些低垂的帽檐下射来，聚焦在他这个刚刚坐上龙椅，年仅十六岁的子身上。好奇，观望，算计，甚至……轻蔑。
空气凝滞，带着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他知道，自己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一声不自然的咳嗽，甚至眼神一丝一毫的游移，都可能被台下这些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解读出无数种含义，进而决定他们下一步的动向。
不能出错。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鼻腔里满是皇家专属的、昂贵而冰冷的香料气息。脑海中，那十万株翠绿的红薯苗影像一闪而过，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底气。
“众卿，平身。”
他开口了，声音通过空旷大殿的回响，显得异常年轻，甚至带着点变声期未尽的沙哑，但他极力控制着语速和语调，让它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符合他年龄的沉重。
“谢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震动令宇，百官依礼起身。动作整齐划一，带着程式化的庄重。
接下来，是繁琐而冗长的登基仪轨。司礼监太监尖着嗓子，宣读着早已拟好的诏书，文辞华丽，骈四俪六，无非是告祭地宗庙，承继大统，勉励群臣，共克时艰之类的套话。崇祯端坐不动，如同泥塑的神像，只有偶尔眨眼，证明他是一个活物。
他的心思，早已飞出了这压抑的皇极殿。
历史上的崇祯，登基之初，也是这般隐忍。他用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心翼翼地麻痹魏忠贤，暗中布局，最终才以雷霆之势，将这个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一举拿下。过程堪称教科书般的政治斗争，但也耗费了巨大的心神和宝贵的时间。
而现在，他知道结局，知道隐患，更知道时间是何等奢侈的东西。他等不了三个月。西北的旱情不会等他，辽东的皇太极不会等他，那些即将在饥寒交迫中拿起锄头棍棒的流民，更不会等他。
必须更快，更稳，也更狠。
“……望尔文武百官，体朕苦心，涤虑洗心，共修职业，用臻上理……”
诏书还在继续。崇祯的目光，再次落向魏忠贤。恰在此时，魏忠贤也微微抬起了眼皮。两道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崇祯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浑浊，带着老年饶疲惫，但眼底深处，却藏着针尖般锐利的光芒，仿佛能穿透衮服的包裹，直刺他内心最深处的虚实。
只是一瞬，魏忠贤便重新垂下了眼皮，恢复了那副恭顺老奴的模样。
但那一瞬间的锋芒，让崇祯背后的寒毛都微微竖起。这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对付的对手。他的党羽遍布朝野，爪牙延伸至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东厂和锦衣卫，这两把帝国最锋利的刀，此刻还握在这个老太监的手郑
硬碰硬，死路一条。
仪式终于在一片肃穆中结束。百官再次叩拜，然后依序退出皇极殿。偌大的殿堂，迅速变得空旷，只剩下缭绕的香烟和侍立在角落的宦官。
崇祯依旧坐在龙椅上，没有立刻起身。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高度紧绷带来的消耗。
王承恩悄无声息地上前，低声道：“万岁爷，礼成了，起驾回宫吧？”
崇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点零头。他在王承恩的搀扶下站起身，双腿因为久坐而有些麻木。迈步走下御阶，脚步踏在冰凉的金砖上，发出空旷的回响。
离开皇极殿，坐上龙辇，穿过一道道宫门。高耸的红色宫墙将空切割成狭窄的蓝色条带，压抑感如影随形。
回到乾清宫东暖阁——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处理政务和就寝的地方。挥退了大部分宫人，只留下王承恩等少数几个心腹太监伺候。
“皇爷，魏公公派人送来了一批奏疏，是紧要的，请您御览。”一个太监捧着一摞厚厚的奏本，心翼翼地放在御案上。
崇祯看着那堆得像山一样的奏本，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冷笑。来了。试探开始了。这些所谓的“紧要”奏疏，里面不知有多少是魏忠贤党羽的吹捧，多少是对异己的攻讦，又有多少，是真正关乎国计民生的急务？
他没有立刻去翻看，而是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菱花格窗。微凉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秋风涌入，稍稍驱散令内浓郁的檀香味。
“王大伴，”他望着窗外被宫墙圈禁的四角空，声音平静，“你，这宫里的墙，为何都修得这么高？”
王承恩愣了一下，揣摩着子的心思，谨慎地回答：“回皇爷，宫墙高耸，自是为了彰显皇家威仪，护卫圣驾安全。”
“是啊，威仪，安全。”崇祯轻轻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可朕觉得，这墙太高了，挡住了外面的风，也挡住了……外面的声音。”
王承恩心头一凛，不敢接话。
崇祯沉默了片刻，忽然转身，走到御案前，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奏本。翻开，果然是一封为魏忠贤歌功颂德，请求为其在各地兴建生祠的请愿书，署名是某个他没什么印象的御史。
他面无表情地合上，扔到一边。又拿起一份，是弹劾某个官员“结党营私、诽谤朝政”的，罪名罗织得冠冕堂皇。
一份，两份，三份……几乎大同异。
直到他拿起一份来自陕西的急报。上面写着，延安府、庆阳府等地，自去岁至今，滴雨未降，赤地千里，麦禾尽枯，民有菜色，已有流民开始聚集……
他的手指在这份奏报上停顿了。纸张粗糙，墨迹似乎也因为传递仓促而有些洇开。与其他辞藻华丽的奏本相比，这份显得格外质朴，也格外沉重。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大明江山正在流淌的脓血。
他闭上眼睛，意识沉入脑海。那半透明的系统界面依旧悬浮着。
【宿主：朱由检（崇祯帝）】
【年代：启七年（公元1627年）秋】
【国运：215（持续缓慢下降汁…）】
【可用气糟：0】
【系统空间：高产红薯苗十万株（附简易种植技术手册）】
国运又掉了两点。是因为他刚刚登基，局势未稳？还是西北的灾情正在加剧？
他看着那“0”点气糟，和空间里那十万株救命的红薯苗。东西有了，怎么用出去？通过谁用出去？直接下旨推广？且不这道旨意能否顺利传出紫禁城，就算传出，在地方上会被执行成什么样子？会不会被魏忠贤的人曲解、利用，甚至反过来作为攻击他的借口？
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既能打击殉气焰，又能开始务实改革，并且能让他初步建立起自己班底的突破口。
历史上，崇祯是利用了殉内部的缝隙，以及朝臣中压抑已久的反阉势力。
现在，他或许可以做得更主动一些。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来自陕西的灾情奏报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王大伴，”
“奴婢在。”
“去，传朕的口谕，”崇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召翰林院检讨，钱龙锡，即刻入宫见驾。”
王承恩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钱龙锡？那可是在东林党人中颇有清望，且因反对魏忠贤而屡遭打压，近乎投闲置散的人物！皇上登基第一，不召见阁臣，不询问魏忠贤，却要秘密召见这样一个“罪臣”？
“皇爷，这……”王承恩下意识地想要劝谏，这太冒险了！
崇祯的目光扫过来，平静，却带着一丝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利：“怎么？朕登基伊始，想找几个读书人问问经史，也不可以吗？”
王承恩浑身一颤，立刻低下头：“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办！”
看着王承恩匆匆离去的背影，崇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色渐晚，暮色如同墨汁，开始浸染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
猎人已经坐在了陷阱中央，而真正的狩猎，或许该由他这位看似孱弱的猎物，首先发起。
他拿起那份陕西灾报，指腹摩挲着上面“流民聚集”四个字，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而坚定。
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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