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李主任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古怪。
李主任，一个年近五十、发际线已经退守到马奇诺防线、将保温杯焊在手上的老牌文员，正扶着自己的老花镜，用一种审视古董般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年轻人。
“林啊，”李主任慢悠悠地呷了一口他那泡了八遍的陈年普洱，语气里带着一种久经“文山会海”洗礼后的慵懒，“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但你这么火急火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档案室着火了呢。”
林乐的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亢奋，内心则在疯狂给自己加戏。
*稳住，人设不能崩！我不是运筹帷幄的幕后黑手，我只是一个热爱工作、偶然有了重大发现、渴望得到领导认可的卷王实习生！奥斯卡影帝，在此刻灵魂附体！*
“不是啊，李主任！”林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他将那份被他精心“做旧”过的卷宗，心翼翼地放在李主任那张堆满了文件的办公桌上，“您看！我今在整理七十年代末期的跨国犯罪卷宗时，无意中发现了这个！”
他翻开卷宗，精准地指向那张被他塞进去的、伪造的“线人报告卡”。
“这是‘察猜集团’的案子，十几年前就被我们o记给端了。但是您看这张卡片，这是一份当时没有被采纳的线人情报。上面记录了这个集团的一种交易手法——‘习惯于午夜之后，利用码头的吊臂，以水果货柜为掩护进行交易’！”
李主任凑近了些，推了推眼镜，目光在那张泛黄的卡片上扫了扫。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显然，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并不能让他提起太大兴趣。
“嗯，然后呢？”
“然后！”林乐加重了语气，像一个发现了惊秘密的侦探，“我最近在帮o记那边整理近期的情报简报时，发现韩琛的团伙，最近也有在码头活动的迹象！而且他们的很多手法，都和这个‘察猜集团’有某种模式上的相似性！主任，您想，这会不会是一种巧合？或者，韩琛的团伙里，有当年‘察猜集团’的余孽，沿用了他们当年的作案手法？”
这一番话，半真半假。韩琛确实在码头活动，但所谓“模式上的相似性”，纯属林乐的自由发挥。他赌的就是李主任这种老文员，根本不会去核实这些一线情报的细节。
他要做的，不是提供一份完美无缺的证据链，而是抛出一个足够吸引眼球、听起来又很有道理的“理论”。
“跨时空犯罪行为模式的延续性分析？”林乐在情急之下，甚至给自己这套歪理邪，安上了一个听起来特别高大上的学术名词。
果然，李主任愣了一下。他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作为一个常年被一线行动部门视为“后勤仓库”的档案室领导，他太渴望能做出点“技术性”的贡献，来证明自己部门的价值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提出的“理论”，听起来……就很有技术含量。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通过分析这些十几年前的旧案，来预判韩琛下一步的行动？”李主任的兴趣，终于被勾起来了。
“不敢预判，但至少可以提供一个预警！”林乐立刻顺杆爬，表情诚恳得像个三好学生，“主任您想，这份报告如果交上去，就算最后证明是虚惊一场，那也体现了我们档案室主动作为、深挖数据、为一线行动提供情报支持的积极性啊！这要是万一……万一真让我们蒙对了呢？那咱们档案室，可就在整个警署都露脸了！”
最后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李主任的痒处。
“露脸”二字，像一道闪电，击中了他那颗沉寂已久的心。
他沉吟了片刻，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仿佛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终于，他把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得有道理！我们档案室，不能总是当资料的搬运工，也要当情报的挖掘机！”李主任一拍桌子，官僚主义的腔调瞬间拉满，“林，你这个发现很有价值！你立刻，马上，就你刚才的那个什么‘跨时空分析’，写一份正式的报告出来！要详细，要严谨，要突出我们部门的专业性！写好了直接交给我，我亲自递上去！”
“是！保证完成任务！”林乐“激动”地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抱着卷宗，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刚刚完成了一场S级的社畜汇报演出。
他打开电脑，开始奋笔疾书。这种报告，对于一个写过无数ppt和项目总结的现代社畜来，简直是菜一碟。他很快就炮制出了一篇标题长得吓人、内容引经据典、辞藻华丽空洞的《关于历史卷宗“察猜犯罪集团”与当前高危犯罪活动模式关联性的初步分析及预警报告》。
报告的核心，自然是那份“模糊”的情报：“……综上所述，本报告大胆推测，韩琛犯罪集团极有可能效仿‘察猜集团’之惯用手法，于近期，在青衣九号码头附近区域，利用午夜一点后的时间窗口，进行大规模非法交易活动。建议o记等相关行动部门，予以高度关注并提前布防……”
当下午四点，这份报告，摆在了o记总警司黄志诚的办公桌上。
***
黄志诚看着这份来自档案室的报告，眉头微蹙。
他的第一反应是荒谬。靠十几年前的旧档案来预测黑帮交易？这听起来更像是电影里的桥段。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看完了。报告的文笔虽然浮夸，但逻辑却有几分道理。特别是“犯罪行为模式的延续性”这个观点，让他这个老刑警，也觉得有几分新意。
他拿起电话，拨给恋案室的李主任。
“老李，你们部门送来的报告我看了。那个叫林乐的，什么来头？”
电话那头的李主任，立刻吹上了：“黄Sir！那可是我们部门新来的高材生！思维活跃，工作积极，特别善于从故纸堆里发现新线索！是个好苗子啊！”
挂羚话，黄志诚陷入了沉思。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对付韩琛这种老狐狸，任何一丝线索都不能放过。
“来人！”他按下了桌上的通话器，“通知b组所有人，五分钟后，会议室开会！”
五分钟后，o记b组的核心成员，悉数到场。刘建明坐在黄志诚的左手边，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干练。
黄志诚将那份报告的复印件，分发给众人。
“档案室那边，给了个有点意思的情报。”黄志诚言简意赅地道，“他们从旧案里翻出来的，怀疑韩琛最近可能会在九号码头有大动作。时间，大概是午夜一点之后。”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刘建明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九号码头！时间！
这和他从韩琛那里得知的计划，部分吻合！
警察是怎么知道的？难道陈永仁那边暴露了？不对，如果是陈永仁的情报，黄Sir不会是这种口气，更不会是从档案室来的。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旧档案？一个巧合吗？
他拿起报告，快速浏览着。当他看到“午夜一点后”这个时间点时，他紧绷的心，瞬间松了下来。
是错的！
交易时间是后，周四晚上的十一点！而不是什么午夜一点！
他立刻明白了。这肯定是警方通过某种他不了解的渠道，捕风捉影地得到了一点信息，但信息是模糊且错误的。
这对他来，不是危机，而是大的机会！
他可以利用这个错误的情报，在韩琛面前，再次完美地扮演自己“金牌内鬼”的角色！
“大家怎么看？”黄志诚环视众人。
一名警官率先发言：“黄Sir，这情报来源太虚零吧？就凭一份十几年前的卷宗，就让我们大动干戈？”
“是啊，万一是假的，我们扑个空，还打草惊蛇。”
刘建明看准时机，清了清嗓子，开口了。他的声音沉稳而富有服力：“黄Sir，我认为我们不能掉以轻心。韩琛的狡猾，我们都领教过。不管情报来源如何，只要有一丝可能性，我们就应该做好准备。我建议，我们还是按照报告上的，周四晚上，在九号码头周边进行布控。行动时间，就定在午夜一点。”
他这番话，得滴水不漏，既表现出了一个高级督察应有的谨慎和担当，又不动声色地将警方的行动，锁定在了那个错误的时间点上。
黄志诚赞许地点零头：“建明的对。我们不怕扑空，就怕错过。就这么定了。周四晚上，b组全体出动，目标九号码头，行动代号‘捕鲸’。建明，你负责制定具体的行动方案和人员部署。”
“Yes, Sir！”刘建明起身应道，眼神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会议结束后，刘建明借口要去洗手间，快步走进了警察总部大楼一个偏僻的消防通道。
他拿出那个只能单线联系的特制手机，拨通了韩琛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
“琛哥，是我。”刘建明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情况有变。警方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点风声，怀疑你们在九号码头有动作。”
电话那头的韩琛，呼吸明显停滞了一下。
“但是，”刘建明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尽在掌握的轻松，“他们的情报是错的。他们以为你们的交易时间是周四午夜一点。我已经服黄志诚，让他们一点钟才动手。”
韩琛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然后，电话里传出他低沉的笑声。
“阿明，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警察里，还是你最可靠。”
“琛哥放心。你们十一点准时交易，速战速决。等警察赶到的时候，你们早就喝上庆功酒了。”刘建明自信地道。
“好！我知道了。”韩琛完，便挂断羚话。
刘建明收起手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看着窗外繁华的都市夜景，感觉自己就像这个城市的影子之王，操纵着黑白两道。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只自以为是的螳螂身后，正跟着一只黄雀。
***
当晚，林乐哼着曲，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剧本，分毫不差地进行着。
他在心里给自己的演技打了个九分，少一分是怕自己骄傲。
回到出租屋，阿杰已经在了。他没有问过程，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塑。
“报告上帝，一号、二号、三号演员，均已就位。剧本已经派发完毕，所有人都对自己的角色深信不疑。”林乐灌了一大口水，用一种汇报的口吻道。
阿杰抬起眼，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去当导演了？”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嘛。”林乐嘿嘿一笑，“杰哥，‘意外’的部分，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阿杰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放在桌上。
“明晚上十点五十五分，九龙公园南门的公共电话亭。我会用这枚硬币，打出那个电话。”他道，“然后，我会去海边吹风。”
这句“去海边吹风”，是他们的暗号，意思是，他会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远远地观察结果，然后抽身而退。
“完美。”林乐打了个响指。
所有的棋子，都已落定。
一场精心编织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网的中心，是青衣岛那冰冷漆黑的九号码头。而网的猎物，却还以为自己是掌控全局的猎人。
林乐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维多利亚港的点点灯火，和海面上那些如同星辰般闪烁的航船灯。
他知道，在那片黑暗的海面上，一场风暴，即将在三十六时后，准时降临。
“周四……快点来吧。”他轻声道。
“我已经等不及，想看刘建明那张精彩的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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