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时精密手术的结束，并非折磨的终止，而是一段更加微妙、更加内在化煎熬的开始。林晓雅从深沉的麻醉中缓慢浮起，意识如同漂浮在油与水的交界处，模糊而粘稠。首先恢复的，并非视觉，也并非那套感官替代系统带来的振动与声波空间感，而是一种弥漫全身的、深层次的异样。
最强烈的感受源自头部。那并非伤口的锐痛，而是一种沉重的、胀满的陌生感，仿佛她的颅腔被置入了不属于自身的、体积可观的异物。眼眶周围的感觉尤为奇特，一种持续不断的、细微的压力感和隐约的搏动感从眼球后方传来，伴随着一种……冰冷的温润感？这矛盾的触感让她难以形容，如同将一块极地寒冰雕琢成眼球的形状，再强行嵌入她温热的眼眶，冰与火在她的感知边缘相互侵蚀、试探。
感官替代系统似乎降低了信息输入的强度，只维持着最基本的环境轮廓感知，这让她能将更多的注意力转向体内那场无声的巨变。她能“感觉”到，某种东西正试图与她的神经系统建立连接。那不是有意识的沟通，而是更原始的、生物电层面的试探与碰撞。偶尔，会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静电般的刺痛感，沿着她视神经的古老通路，一闪而逝，随即消失，留下一种路径被强行疏通的怪异余韵。
“生物材料植入体状态稳定，血供初步建立。” 医生的声音透过骨传导传来，像是在宣读一份仪器读数，“开始注入神经生长促进剂与免疫调节复合剂。”
很快，她感觉到静脉通路中传来了新的液体，比之前的营养液和麻醉剂更粘稠，流动得更缓慢。这些药物如同精准投放的使者，携带着特定的指令，涌入她的血液循环。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层的麻痒感开始从头部向全身蔓延，尤其是沿着脊柱和主要的神经干。这感觉并不痛苦，却足以让她心神不宁，仿佛有无数微的生物在她体内最精密的线路上进行着紧张的焊接与调试。
时间在术后观察中缓慢流逝。监测设备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永不间断，她的体温、血压、脑波活动、甚至是局部组织的代谢水平，都被量化成跳动的数字和曲线。她成了这些数据的奴隶，她的价值，她作为“732-01”的存在意义，完全维系于这些冰冷参数的稳定。
排斥反应的第一波征兆，在术后约六时悄然出现。
最初是头部植入区域的压迫感骤然增强，变成了持续性的、沉闷的胀痛。紧接着，一阵突如其来的、毫无缘由的恶心感席卷而来，让她干呕不止，尽管她的胃里空空如也。监测屏幕上，代表炎症水平的几个指标开始悄然攀升，发出了警示性的黄色。
“检测到初期免疫排斥反应。提升免疫抑制剂剂量，注入靶向抗炎制剂。”
指令下达，新的药物迅速注入。这一次的感觉截然不同，一股冰冷的寒意随着液体流遍全身，强行压制住那正在升腾的、来自她自身免疫系统的怒火。胀痛和恶心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缓缓消退，但一种更深沉的疲惫感和虚弱感随之而来，仿佛她的生命力也被一同抑制了下去。
这只是第一次交锋。在接下来的十几个时里，类似的拉锯战反复上演。她的身体本能地抗拒着那不属于她的部分，试图将其识别为入侵者并清除出去；而外部的医疗干预则一次次强硬地镇压她自身的防御机制，逼迫她的身体去接受、去容纳。
在这场无声的战争中，林晓雅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成了一个战场。她的意志、她的情感，在这场纯粹生物层面的激烈冲突中，毫无置喙的余地。她只能被动地感受着体内的风暴，感受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在她的头颅内进行着艰难的磨合。
渐渐地，在持续的药物调控和时间的流逝下，排斥反应的浪潮一次比一次微弱，间隔一次比一次长。那种异物带来的胀满感虽然依旧存在，但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仿佛那冰冷的植入体正在一点点被她的身体“默认为”环境的一部分。神经末梢那些试探性的静电刺痛也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稳定、但依旧陌生的“连接”福
当监测屏幕上代表生命体征的曲线终于稳定在绿色区域超过数时，医生做出了新的宣告：
“异体融合初步完成。生物材料存活确认，宿主排斥反应降至可控水平。‘732-01’转入长期融合观察与功能激活阶段。”
融合……完成了。
林晓雅躺在重构台上，感官替代系统勾勒出房间冰冷的轮廓。她感受着头部那挥之不去的、已然成为她一部分的异物感，心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片荒芜。她知道，那被植入的“特殊生物材料”已经在她体内扎根。它是什么？会带来什么？她一无所知。
她不再仅仅是失去了视觉的林晓雅，她成了一个融合了未知科技造物的、非人非机的存在。异体融合的成功，不是解放，而是将她更深地绑在了“732项目”的战车上，驶向更加不可预测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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