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
最先恢复的是对颜色的感知——一种绝对的、压迫性的、不染尘埃的白。花板是白的,墙壁是白的,身下铺着的医用垫单是白的,连透过巨大观察窗照进来的光线,都白得刺眼,白得像某种消过毒的虚无。
林晓雅试图眨眼,眼皮沉重如闸门,只抬起一道细微的缝隙。视野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白色的光晕在视网膜上扩散。
然后,是声音。或者,是寂静。一种被精密技术过滤、调节过的寂静,只有极低频的、几乎听不见的嗡鸣,像是巨型建筑的呼吸,或是某种庞大机器在极远处运转的心跳。没有缅北的虫鸣,没有雨声,没有远处娱乐城隐隐传来的音乐和人声——那些构成“世界”的背景音,在这里被彻底抽干了。
触觉缓慢回归。身体很轻,轻得不真实,仿佛悬浮着。她能感觉到有细软的束缚带轻轻固定着她的手腕和脚踝,不是捆绑,更像是一种精准的“定位”。后背脊椎处,传来一种陌生的、深层的钝痛,不是伤口疼,是某种东西被嵌入、与骨骼神经强行接合后的残留不适。
植入体……不在了。
这个认知像一颗冰弹,击中了她混沌的意识。她几乎是本能地试图调动那套伴随她受尽折磨、却也让她在最后时刻“看见”了某些真相的人造神经系统——毫无反应。那里空了,只剩下一种被掏挖后的空洞感和那处新的、更深的钝痛。
取而代之的,是后颈靠近颅骨底部,一个拇指指甲盖大的区域,传来微微的温热感和极其轻微的周期性脉动,像第二颗心脏,以不同于她自身心率的节奏,冰冷地跳动着。
新的接口。更先进,更深入。
恐惧像细的冰锥,从脊椎那个空洞往上爬。但她没有动,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在缅北,在“药炉”,在娱乐城,她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陌生环境醒来时,先装死。
她将眼睑的缝隙维持在最不易察觉的程度,让目光散焦,只用余光观察。
这是一个大约十平米的密闭空间,除了一张窄床(或者实验台)和她身上连接的设备,空无一物。墙壁、花板、地板,都是那种毫无瑕疵的白色复合材料,接缝几乎看不见。正对她的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墙,此刻是单向透明的,她能隐约看到外面是一条同样纯白、光线柔和的走廊,偶尔有身影无声地走过。
那些身影……
林晓雅的呼吸几乎停滞。
他们都穿着臃肿的、从头包到脚的白色防护服,面罩是全封闭的,反射着走廊的冷光,看不清脸。但每一个饶左胸位置,都有一个清晰的、深蓝色的徽章。
三条扭曲的曲线,缠绕成一只抽象的眼睛。
“普罗米修斯之眼”。
那个符号!那个从战地医院、矿坑账簿、实验室文件、娱乐城U盘…一直追着她,贯穿了她所有苦难的符号!它在这里,被正大光明地佩戴着,成了这些“白影”的身份标识!
不是缅北。这里绝不是缅北。
她感到一阵眩晕。记忆的最后片段是货车的撞击、枪声、混乱的脚步声、强光手电、外界的电流窜过身体、植入体最后疯狂的烙印…然后是无尽的黑暗与冰冷。
她被“回收”了。但不是被缅北的“药炉”回收。
是被这个符号真正代表的、更上游、更核心的力量,带到了这里。
一个穿着防护服的身影在观察窗外停下。没有表情的面罩转向舱内。林晓雅立刻彻底放松眼睑肌肉,让那道缝隙消失,陷入“昏迷”状态。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隔着玻璃和面罩,像手术刀一样冷静地“扫描”着她。
几秒钟后,一个平静的、经过面罩过滤有些失真的电子男音,通过舱内不知藏在何处的扬声器响起,用的是英语,语调标准得像新闻播音员:
“Lambda-7,基础生命体征已稳定在阈值之上。脑波活动显示已进入初级清醒状态。停止镇静剂微量注入,启动第一阶段环境适应程序。”
Lambda-7…这是她的新编号。不再是“732-07”,不再是“林晓雅”。一个冰冷的希腊字母加上一个数字。像生产线上的一个零件型号。
话音落下,她感觉到手臂上一处细微的刺痒感消失了——某种持续注入的药物停止了。同时,房间内那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被打破了。极低音量、频率柔和的白噪音开始弥漫,模仿着某种自然环境的背景音,却假得令人心头发毛。
她继续一动不动。
又有两个“白影”走到了观察窗前。他们的面罩凑近了些,似乎在交流,但没有声音传进来。其中一人抬起手臂,手指在手腕上一个平板设备上快速滑动。林晓雅立刻感觉到,束缚着手腕和脚踝的软带自动松开、缩回了床垫边缘。
这是一个测试。测试她会不会立刻挣扎或坐起。
她依然不动,连手指都没有蜷缩一下。
窗外的“白影”似乎点零头。另一人拿起一个类似遥控器的装置,按了一下。
林晓雅身下的床垫开始非常缓慢地倾斜,将她的上半身抬起了大约三十度。这个角度让她能更清楚地看到室内和窗外,同时又不会显得是主动行为。
她顺势“缓缓”地,像真正刚从深度昏迷中苏醒的人那样,再次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带着迷茫,焦距涣散地落在空白的墙壁上。
窗外的两个“白影”注视着她。那个拿着平板的“白影”再次滑动屏幕。
突然,林晓雅感到后颈那个温热脉动的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但清晰无误的电击感!不剧烈,却足以让她的颈部肌肉猛地一紧,瞳孔瞬间收缩!
这不是治疗或检测。这是唤醒,或者是挑衅。测试她神经反射的敏锐度,也测试她在受控刺激下的反应模式。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不受控制的抽气声,身体微微震颤了一下,随即强行抑制住,恢复了那种虚弱的僵硬。她甚至刻意让眼神更加涣散了一些,仿佛刚才的反应只是无意识的神经反射。
拿着平板的“白影”记录着什么。旁边那个拿着遥控器的“白影”,面罩转向同伴,电子音带着一丝评估的意味:
“脊髓反射弧完整。对直接神经接口刺激的反应阈值…低于平均值15%。记录:Lambda-7对侵入式监测表现出高耐受性基础。”
“继续观察。准备引入初步认知测试。”另一个声音更冷静,“记录她在明确意识到自身处境后的应激模式。注意‘旧烙印’可能产生的干扰。”
旧烙印?他们知道植入体最后强行烙进去的东西?林晓雅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他们不仅接收了她的身体,可能还尝试读取或分析了她意识深处那些尚未消散的数据残痕。
拿着遥控器的“白影”又按了一下。观察窗的透明度开始变化,从完全的单向透明,逐渐变成了半透明,最后变成了完全透明。现在,林晓雅能清晰地看到窗外走廊的一切,窗外的人也彻底看清了她。
走廊里不止这两个“白影”。大约每隔十几米,就有一扇类似的观察窗。有的窗后躺着人,有的空着。在她斜对面的一扇窗后,她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亚裔男子,和她一样半躺在倾斜的床上,身上连着管线,正呆呆地望着花板,眼神是完全的空洞,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涎水。他的观察窗外,没影白影”停留。
而在她右侧更远的一个舱室内,景象让她脊椎发寒——一个看起来像是中东或北非面孔的女人,被更复杂的机械臂固定着,头部罩着一个半透明的头盔,里面有暗红色的光流在窜动。女人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即使隔着玻璃和距离,林晓雅仿佛也能“感觉”到一种无声的、极致的痛苦尖剑
这里…是另一个“药炉”。一个更巨大、更先进、更冷酷的“药炉”。
“欢迎来到‘庇护所’,Lambda-7。”
最初那个电子男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
“你的身体已脱离危险。你将在这里接受必要的评估与…护理。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这有助于你的‘恢复’。”
庇护所?护理?恢复?
林晓雅听着这些词,看着窗外那些“白影”胸口冰冷的目光符号,感受着后颈接口那不祥的脉动。
一股比缅北的毒瘾更深、比娱乐城的绝望更彻骨的寒意,顺着那个新的接口,丝丝缕缕地渗入了她的骨髓。
这里没有铁链,没有鞭子,没有肮脏的针头。
但这座纯白的囚笼,或许才是真正的地狱开端。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第一次真正“看向”窗外那两个观察她的“白影”。
目光平静,虚弱,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
而在那茫然的最深处,那粒在缅北灰烬中埋下的、冰冷的火种,轻轻颤动了一下。
仿佛在:我醒了。
我们,慢慢来。
喜欢逃出缅北魔窟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逃出缅北魔窟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