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权限是个笑话。
所谓的“有限活动”,不过是允许她在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卫“陪同”下,每在病毒实验区上层一条不足五十米的环形走廊里走十五分钟。走廊是透明的,外面可以看到内华达沙漠永恒不变的惨白空和铁丝网。没有风景,只有监禁的尺度。
但今不同。上午刚进行完一轮常规血液采样后,整个基地的照明突兀地闪烁、熄灭了一秒。应急红灯瞬间亮起,投下粘稠的暗红色。警报声短促响起又戛然而止,广播里传来冷静的电子音:“局部电力波动,备用系统已启用。非核心区域可能短暂受影响。”
就是这短暂的一秒,和随之而来的人员轻微骚动,给了林晓雅一个空隙。
她正被带回“潘多拉”区。两名警卫中的一人按住耳麦,似乎接到了什么指令,快速对同伴了句“你看一下”,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剩下的警卫皱了皱眉,示意林晓雅继续向前。
他们经过一个岔路口。林晓雅记得,这条路通常通往她的隔离区,但旁边有一条更窄的、标识着“货运通道-授权人员进入”的走廊。平时那里气密门紧闭,此刻或许因为电力波动,那扇厚重的灰色门滑开了一道约十公分的缝隙,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有低沉的风扇嗡鸣从深处传来。
警卫的注意力被走廊另一头传来的几声急促呼喊分散了零点几秒。
林晓雅没有思考。
她的身体先于意识动了。像被捕食者训练出的本能,她侧身,滑入那道缝隙。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身后传来警卫迟半拍的呵斥和脚步声,但厚重的气密门在她进入后,似乎因压力变化或自动程序,缓缓开始合拢。
警卫的手伸进来,想抓住她,但门闭合的力量很大。他咒骂着,用力扳动门缝,却无济于事。门锁咔哒一声彻底闭合,将呼喊和拍打声隔绝在外。
林晓雅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剧烈喘息。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某个角落,一盏微弱的绿色应急指示灯,像野兽的眼睛,在黑暗中亮着。
几秒钟后,头顶的老旧荧光灯管滋滋闪烁了几下,逐一亮起,发出苍白昏暗的光。她看清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条粗糙的水泥通道,花板很低,布满裸露的、锈迹斑斑的管道和电线。空气不再洁净。那股熟悉的、无处不在的消毒水气味被一种更浓烈、更复杂的味道取代——刺鼻的化学甜腻,像廉价香水混合着工业溶剂,底下还压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肉类腐败的酸馊气。这两种味道绞在一起,钻进她的鼻腔,让她胃部一阵抽搐。
通道前方不远,就是一个货早梯口。金属门敞开着,里面是简陋的铁笼式轿厢,灯光昏暗,地面有深色的、难以清洗的污渍。
追兵很快会从其他路线绕过来,或者直接封锁这里。她没有退路。
林晓雅走进电梯。里面没有楼层按钮,只有一个磨损严重的摇杆式控制器。她试着扳动。摇杆很沉,发出铁锈摩擦的嘎吱声。电梯猛地一震,然后开始缓慢、沉重地下校
轿厢的铁栅栏外,是迅速上升的粗糙水泥井壁。下降的过程异常漫长,只有钢缆摩擦的吱呀声和轿厢本身的轻微晃动。每下降一段,空气里的味道就变得更加浓重、更加复杂。化学甜腻中开始混杂排泄物的骚臭、汗液发酵的酸味,还有一种…类似烧焦的塑料与甜腻血液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她的后颈接口开始微微发热。体内的共生网络似乎被这陌生的化学环境刺激了,脉动变得有些不规律,左臂那些黑色纹路处传来细微的刺痒福网络在“分析”这些气味吗?试图识别其中可能存在的、与它“记忆”中那些病毒或痛苦相关的成分?
电梯咣当一声,终于停住。铁栅栏门自动滑开。
外面的景象,让林晓雅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里像某个废弃工厂的地下部分,又像噩梦里的工业地狱。空间极其广阔,挑高惊人,但光线极度昏暗。主要光源来自高处悬挂的几盏摇曳不定的钠汽灯,投下浑浊的、黄绿色的光晕,将一切都蒙上一层病态的颜色。更多的区域隐没在深不可测的阴影里。
目光所及,是纵横交错的生锈管道、巨大的、嗡嗡作响的金属罐、以及杂乱堆放的化学原料桶。许多管道上凝结着彩色(粉红、荧光蓝、暗紫)的、粘稠的冷凝液,不时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滩一滩泛着诡异光泽的液体。
空气中弥漫的化学甜腻与腐败的混合气味在这里达到了顶点,浓得几乎有了质感,像一层油腻的薄膜贴在皮肤和眼球上。温度也比上面高,闷热潮湿,带着发酵的热浪。
然而,比这环境更恐怖的,是声音。
远处,持续传来低沉、有规律的工业轰鸣,像是巨大的搅拌机或离心机在运转。但压在这机械噪音之上的,是人类的声响——却已不太像人类。
有拖沓、踉跄的脚步声在阴影里窸窣作响。
有断续的、嘶哑的嚎叫,不成词句,只有纯粹的痛苦或癫狂。
有压抑的、动物般的呜咽。
还迎含糊不清的、仿佛含着东西的呓语和痴笑,时近时远,在空旷的空间里产生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
林晓雅站在电梯口,一动不敢动。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呼吸都心翼翼,仿佛吸入过多这里的空气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后颈接口的灼热感在增强,体内的网络变得更加活跃,似乎在全力解析这个新环境中充斥的、高浓度的、五花八门的化学与生物信号。她能“感觉”到,这个环境里充满了强烈的情绪残渣——极致的渴望、崩溃的绝望、疯狂的欢愉、麻木的虚无——这些情绪像带电的尘埃,弥漫在空气中,刺激着她的网络。
她望向最近一处有光的地方。那里似乎是一排简陋的金属隔间,没有门,只有齐腰高的挡板。隔间里似乎有人影在晃动,姿势怪异而僵硬。
就在这时,她左侧不远处的阴影里,传来液体滴落的啪嗒声,和一阵湿漉漉的、拖拽重物的摩擦声。
一个身影,从一堆废弃的化学桶后面,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不,那不是走。
那饶一条腿以不可能的角度向外扭曲,膝盖反弯,脚踝拖在地上。他靠着另一条相对完好的腿和一只扒着墙壁的手,一蹦一拖地移动。他赤着上身,肋骨根根凸起,皮肤是不健康的灰黄色,上面布满了溃烂的疮口和紫黑色的淤痕。他的头发油腻板结,遮住了大部分脸,但露出的下巴和脖子上,可以看到暴起的、暗青色的血管,像寄生在皮下的粗大蚯蚓。
他似乎察觉到了林晓雅的存在,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钠汽灯的光正好照在他脸上。
林晓雅的血液瞬间冻结。
那张脸上几乎没有了“人”的表情。眼睛睁得极大,瞳孔却扩散成两个黑洞,映不出任何光。嘴角歪斜,挂着一道混着血丝的、晶亮的涎水。他的眼神没有聚焦,只是空洞地“望”着林晓雅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声音。
然后,他抬起那只扒着墙的手,不是朝向林晓雅,而是颤抖着、痉挛般地伸向自己颈部一侧——那里有一个明显的、已经溃烂发黑的针孔疤痕。他的手指抠挠着那个疤痕,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那里有无尽的痒或痛。
他似乎完全忽略了林晓雅,沉浸在自己的痛苦或渴望中,继续以那种诡异、非饶姿态,拖着扭曲的腿,蹦跳着挪向黑暗深处,很快消失在另一堆垃圾后面。
只留下地上一条湿漉漉的、混合着脓液和不明液体的痕迹,和空气中愈发浓烈的甜腻腐败气息。
林晓雅站在原地,浑身冰冷,连颤抖都忘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电梯井上方,隐约传来了沉闷的敲击声和喊话声,像是警卫在试图打开门或寻找其他入口。
但她已经听不清了。
她的全部感官,都被眼前这个昏暗、喧嚣、散发着甜腻死亡气息的深渊,和那个刚刚消失在黑暗中的、扭曲如丧尸般的身影,牢牢攫住了。
下行,抵达的不是另一层实验室。
而是地狱的另一个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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