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这片板房区,有个官面儿上挺好听的名字,桨阳光新城临时过渡安置点”。
可住进来的人,没一个觉得这名儿跟眼前这地界有半毛钱关系。
阳光是有的,毒辣辣地晒在成排成立漆成浅蓝色(但大多已褪色发白)的铁皮屋顶上,反射着刺眼的光。
热浪在板房之间狭窄的、裸露着黄土和碎砖块的过道里蒸腾,混着各家各户飘出的油烟、劣质洗衣粉、孩尿骚和公共厕所若有若无的异味,凝成一股子让人脑仁发闷的浑浊气息。
“新”是新的,铁皮和复合板都还带着点工厂出来的味儿,但“城”就算了,连个像样的卖部都得走出二里地,更别提“点”了——
这密密麻麻、横平竖直的布局,活像一大片被胡乱丢在地上的火柴盒,挤得人喘不过气。
我们家分到的“阳光新城丙排七号”,是个标准的单间。
二十平米出头,进门一眼望到底。
老姜同志用捡来的旧木板和砖头,勉强在角落里隔出个能放张单人床的“卧室”,外面就是兼作客厅、餐厅、厨房的广阔地。
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排板房的后墙,距离近得能看清对面人家窗台上晒的袜子上有几个洞。
水得去五十米外的公共水房挑,厕所是二十户共享的旱厕,夏那个味儿,能顶人一个跟头。
搬进来的头三,老姜同志沉默得像块石头。
每除了机械地收拾那点家当,就是坐在那张从筒子楼带来的、漆皮剥落大半的旧折叠椅上,对着窗户发呆,烟抽得更凶了。
筒子楼再破,好歹是砖混结构,有走廊有公共厨房,邻里熟了能互相照应。
这儿?
铁皮墙不隔音,隔壁夫妻半夜吵架摔碗,能听得一清二楚;
对门孩子哭闹,仿佛就在耳边。
白热得像蒸笼,晚上却阴冷潮湿,铁皮缝隙里透进来的风带着一股子铁锈和尘土的腥气。
这种环境的巨大落差,对习惯了旧日生活节奏的老工人来,冲击不。
我倒是适应得快——或者,麻木得快。
滚刀肉嘛,讲究的就是随遇而安,给个墙角就能蹲,给片瓦就能遮头。
更何况,比起当年跟师父在荒山破洞里的日子,这儿至少有四面墙,有顶,还有口能烧热水的炉子。
就是这局促和嘈杂,让人有点心烦。
柳应龙对环境的评价一如既往地“缺根弦”。
搬进来当晚,他盘腿坐在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水泥地上(床让给老姜同志了,我打地铺),环视了一圈逼仄的空间,墨绿的竖瞳在昏暗的节能灯下闪着光,然后认真地对我:“簇甚好。”
我正从编织袋里往外掏被褥,闻言差点把袋子扔他脸上:“好?好哪儿了?”
“阴气流通顺畅,无甚滞碍。”
他一本正经,“虽人气驳杂,然胜在鲜活。比之先前那楼,少了些陈腐淤积之意。”
他顿了顿,补充道,“且墙体单薄,若遇变故,破之易耳。”
我:“……”
得,这位是从“修行环境”和“战时逃生”角度考虑的,完全没考虑人类居住的舒适度问题。
不过想想也是,他本体是柳仙,估计以前住树洞、坟圈子的时候居多,这铁皮盒子在他眼里可能算“精装修”了。
黄三爷在搬家过程中露了一面,帮忙(主要用嘴)指挥了一下板车师傅摆放他那堆“法器”(几个破碗、几块颜色诡异的石头和一堆红布条),然后就消失了。
直到第三傍晚,才贼头贼脑地从门缝里溜进来,虚影黯淡了不少,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
“哎哟我的姜兄弟,三爷我为了咱们的新根据地,可是跑断了腿…呃,是耗尽了神!”
他一进来就瘫在门后阴影里,尖声抱怨,“这鬼地方,穷得叮当响不,各路牛鬼蛇神还多!西头那片自建棚户区,藏着个养蛊的苗婆子,凶得很!南边垃圾场旁边,有几个捡破烂的老光棍,身上煞气重,估计手里不干净!东头那家发廊,啧啧,媚气混着晦气,肯定有问题…咱们想在这儿打开局面,难啊!”
我懒得戳穿他所谓“跑断腿”很可能是去各家各户“踩点”顺东西未遂,只是问:“点有用的。这板房区,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太平的事?”
黄三爷眼睛滴溜溜一转,压低声音:“还真有!就咱们前面那排,乙排三号,姓马那家,听搬进来没半个月,家里就老出怪事!”
“什么怪事?”
“是晚上总听见墙里有声音,像有人用指甲抠铁皮,窸窸窣窣的。还总丢东西,头绳、纽扣、孩的塑料勺子,明明放好了,转眼就不见。马家媳妇前几去公共水房洗衣服,回来就头晕恶心,躺了一。他家那男孩,才四五岁,最近老是半夜惊醒,哭喊着‘窗户外有红眼睛看他’。”
黄三爷得活灵活现,“他家男人是开出租的,不信邪,骂了几次,结果前晚上收车回来,在自家门口绊了一跤,摔得鼻青脸肿,非是有人从后面推他!”
听起来像是常见的低层次灵体骚扰,或者地缚灵。
在板房区这种人员混杂、地气混乱的新建区域,又紧挨着可能是旧坟场、乱葬岗或者曾有过非正常死亡事件的土地(城北这片以前是荒地和水塘),出现这类情况不稀奇。
“没人管?”我问。
“管?谁管?”
黄三爷嗤笑:“街道办的人来看了眼,是老鼠闹的,让搞好卫生。邻居们背后议论,但谁也不敢多问,怕惹上晦气。马家自己现在疑神疑鬼,他媳妇好像偷偷去路口那家香烛店请了张符,也没啥用。”
正着,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还有一个女人带着哭腔的喊声:“姜…姜师傅在家吗?姜师傅!”
我和柳应龙对视一眼。
黄三爷“嗖”一下钻进我床底的阴影里,只留下一句:“生意来了!姜兄弟,看你的了!谈价时候硬气点!”
我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头发有些凌乱,眼圈通红,脸色憔悴,正是黄三爷的马家媳妇。
她身后跟着个怯生生的男孩,紧紧拽着她的衣角。
“姜师傅,求您帮帮忙…”
女人一见到我,眼泪就下来了,“我家…我家实在没法住了…”
我把他们让进屋。
屋子窄,柳应龙沉默地挪到窗边,尽量降低存在感,但他那身阴冷的气息还是让马家媳妇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把孩子往怀里搂了搂。
我拖过唯一一张板凳给她,自己靠在放杂物的木箱上:“别急,慢慢。怎么回事?”
马家媳妇抽噎着,把黄三爷的那些事又详细讲了一遍,添了些细节:
墙里的抠挠声有时像是在唱歌,调子古怪;
丢的东西偶尔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出现,比如米缸里、鞋子里;
她头晕那的感觉,像是有人在她后脖颈吹凉气;
孩子的红眼睛,有时候是窗户,有时候是门缝…
“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没得罪过谁啊…”
女人抹着眼泪,“搬来这儿,本来想着过渡两年,攒点钱等安置房…谁知道摊上这种事!再这么下去,孩子吓出毛病,我男人开车都不安心…姜师傅,都您有本事,求您给看看,花多少钱我们都认!”
她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绢包着的布包,打开,里面是皱巴巴的一叠钱,看样子不会超过五百块。
我看着那叠钱,又看看女人焦虑绝望的脸,还有那孩子惊恐的大眼睛。
心里那点滚刀肉的惫懒和讨价还价的心思,稍稍淡了一些。
倒不是心软,而是觉得…这点钱,不值当我太费劲。
但事儿撞上门了,也没道理往外推。
“钱先收起来。”
我摆摆手,语气平淡:“我得先去你家看看。是不是那东西,看了才知道。如果是,怎么处理,处理得了处理不了,再价。”
马家媳妇千恩万谢,连忙把钱收好,引着我往她家去。
柳应龙默不作声地跟在我身后,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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