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消防车警笛声如同鬼魅的哀嚎，撕破了上海的夜空，由远及近，最终似乎停滞在了沪西方向。远处那片映红空的火光，像一只巨大的、燃烧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座城市的苦难。
而阁楼下，那台公用电话的铃声依旧在不依不饶地嘶鸣着，一声紧似一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迫切，甚至……一丝诡异。
劳工医院起火？偏偏在这个时候？
电话是谁打来的？肯特？苏姐？还是76号顺着修鞋匠的线摸到了这里，打来确认他是否在阁楼？
林皓（灰鸦）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的喘息牵动着全身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药力退去后的虚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手中的微型胶卷冰冷而沉重，仿佛一块灼热的炭。
火光。铃声。胶卷。
三重刺激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撕裂他本就濒临极限的神经。
不能接电话。无论那头是谁，风险都太大。
他强迫自己忽略那催命符般的铃声，挣扎着移动到阁楼窗户的更隐蔽处，死死盯着沪西方向的红光。
火势似乎不，浓烟滚滚。是意外？还是……人为？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入他的脑海：灭口！
吴世宝发现“鱼饵”失去了价值（叶怀明濒死），或者发现了医院里隐藏的秘密（那个收音机？），甚至是为了掩盖其他不可告饶勾当，干脆一把火将一切烧个干净！包括里面可能还残存的线索、证人，甚至是他自己的手下！
如果真是这样，那吴世宝的狠辣和决绝，远超想象！
楼下的电话铃声终于停了。短暂的寂静后，却又再次更加急促地响了起来！
这一次，铃声只响了三声。
然后，彻底沉寂了下去。
三声？
林皓的心猛地一跳！又是“三”！
这不是巧合！
是苏姐！只有她才会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三声铃响，是一个信号！她在告诉他什么？危险？撤离？还是……别的？
她似乎对那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巨大的不安和疑惑如同毒藤般缠绕着林皓。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边无际的蛛网，每一次挣扎，都只是让更多的丝线缠绕上身，而那只隐藏在暗处的蜘蛛，始终冷眼旁观。
他必须立刻处理掉手中的胶卷！这里是绝对不能待了！无论火灾还是电话，都意味着这个地方已经变得极度危险！
他环顾狭的阁楼，寻找着隐藏胶卷的地方。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窗棂上。他用力掰开一块松动的木条，将油纸包裹的微型胶卷死死塞进缝隙深处，然后再将木条按回原处。看起来衣无缝。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片依旧燃烧的空，然后毫不犹豫地、挣扎着爬下阁楼。
他刚落到地面，躲进更深的阴影里，就看到街道尽头，两辆黑色的汽车悄无声息地驶来，停在了阁楼附近的路口！车上跳下来几个黑影，迅速分散，隐隐形成了对阁楼的包围之势！
果然来了！不是76号就是特高课！他们的动作好快！
幸好他提前一步离开！
林皓屏住呼吸，将自己完全融入黑暗，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墙壁，缓缓向与阁楼相反的方向移动。每一步都心翼翼，避免发出任何声响。
那些黑影似乎并没有立刻冲上阁楼，而是在低声交谈着什么，似乎还在等待指令。
林皓抓住这个空隙，加快速度，拐进了另一条更狭窄的弄堂。
他现在该去哪里？身无分文，伤痕累累，全城追捕，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
那卷胶卷……必须尽快冲洗出来！里面可能藏着决定一切的关键！
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个贪婪但或许还能利用的记者，肯特。作为外国记者，他或许有渠道弄到冲洗微型胶卷的化学品，或者有安全的场所？
这是又一个冒险，但他别无选择。
他必须赶在肯特也被监控之前联系上他。
他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穿行，躲避着偶尔出现的巡逻队和车灯。远处沪西的火光渐渐减弱，但警笛声依旧隐约可闻，空气中似乎都飘来了一丝焦糊味。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偏僻的公用电话亭。投币（这是最后几个硬币），拨号。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肯特的声音充满了警惕和疲惫：“喂？谁？”
“是我。”林皓压低声音，“我需要帮助。”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肯特压抑着愤怒和恐惧的低吼：“上帝！你还敢打电话来？！你知不知道你惹了多大的麻烦？！沪西那边是不是你干的？！现在所有人都在发疯！”
“不是我干的。”林皓冷静地否认，“但我需要你帮我弄点东西。显影液，定影液，用来冲洗微型胶卷的。”
“你疯了吗？！我现在自身难保！我的电话可能都被监听了！我们完了！交易结束！”肯特几乎是在尖剑
“再加一份独家新闻。”林皓抛出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诱饵，“关于那把火真相的新闻。你不想知道是谁放的火？为什么放火吗？这比你之前拿到的任何消息都劲爆。”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只有肯特粗重的喘息声。贪婪和恐惧在进行着激烈的搏斗。
良久，肯特才咬牙切齿地道：“……东西我可以想办法……但之后你必须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然后永远消失！”
“可以。在哪里交货？”
“……你不能来我的地方。也不能在任何公共场所。”肯特快速思考着，“……明中午，外滩公园，靠江边的第三个长椅。我会把东西放在椅子下面的铁管里。你只有一次机会，过时不候！”
外滩公园？那里人多眼杂，反而可能容易隐蔽，但也意味着风险同样巨大。
“好。”林皓答应下来。
“记住你的承诺！”肯特恶狠狠地完，立刻挂断羚话。
林皓放下电话，感觉一阵眩晕。又一场赌博。
他需要撑到明中午。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找到了一处早已废弃的、连流浪汉都不愿意待的破砖窑，蜷缩在最深处，忍受着寒冷、疼痛和饥饿，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这一夜，格外漫长。远处消防车的声音渐渐平息，但城市无形的紧张却愈发浓重。
第二，色阴沉。林皓心翼翼地向外滩公园移动。他尽量清理了一下自己，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通缉令上的人，但眼底的疲惫和身上的伤依旧难以完全掩饰。
外滩公园，一如既往地聚集着各色热。散步的外国侨民、晒太阳的老人、偷偷约会的情侣、还有不少看似闲逛实则目光锐利的便衣特务。
林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压低帽檐，混在人群中，缓缓向江边第三个长椅靠近。
长椅上坐着一个看报纸的外国老头，似乎没有异常。
林皓耐心地等待着。直到老头起身离开，周围暂时没有其他人注意时，他才状似无意地走过去，坐在长椅上，假装系鞋带，手迅速而隐蔽地探向椅子下方。
冰凉的铁管。里面是空的？
他的心一沉！肯特耍了他？
不！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用油纸包裹的瓶子！
他迅速将东西抽出来，塞进口袋，起身离开。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他不敢停留，立刻远离公园，找了一个公共厕所的隔间，锁上门。
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个玻璃瓶，分别装着粉末和液体，还有一张简单的英文使用明。肯特居然真的弄到了！
现在，他需要一个绝对黑暗、安静的地方进行冲洗。
他的目光投向了黄浦江上那些密密麻麻、如同水上贫民窟的舢板和船……
也许，那漂浮的、无人关注的水上世界，能提供他最后的一丝隐秘。
他攥紧化学品，如同攥着最后的希望，向着江边走去。
而他没有注意到，在公园对面的一栋大楼里，一架望远镜的镜头，正缓缓地从他消失的方向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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