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在竹林的缝隙间逐渐明亮，将墨色的夜驱散成一片灰蒙蒙的晨雾。光线并未带来多少暖意，反而让昨夜那场短暂而凶险的遭遇战留下的痕迹更加清晰，地上凌乱的脚印、被撞断的竹枝、以及那几滴已然发黑凝固的血迹，都无声地诉着迫近的危险。
猴子背负着老康，林皓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两人都沉默着。一夜的奔逃和惊魂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左臂的伤口在高烧和剧烈运动后，炎症似乎更重了，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神经，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滚烫，与身体的冰冷形成诡异的对比。
“快到了。”猴子哑着嗓子了一句，不知是在安慰林皓，还是在给自己打气。他辨认了一下方向，领着林皓偏离了茂密的竹林，开始沿着一条干涸的、布满卵石的河床边缘行进。
地势逐渐变得平缓，周围的植被也稀疏起来，露出大片灰黄的土地和嶙峋的怪石。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淤泥和水草腐烂的气味。远远地，能听到隐约的嘈杂人声和零星的犬吠。
又绕过一片长满芦苇的洼地，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极其宽阔的、近乎荒芜的河滩地。一条浑浊的大河在这里拐了一个近乎直角的大弯，形成了大片淤积的滩涂和废弃的码头遗址。几艘早已腐朽、只剩骨架的破船歪斜地陷在淤泥里，如同巨兽的尸骸。而在河滩更高、更干燥一些的地方，密密麻麻地搭建着无数低矮简陋的窝棚。这些窝棚用的材料千奇百怪，破席烂布、朽木碎砖、甚至还有捡来的破船板，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巨大而杂乱的贫民窟。
这就是老河套。
空气中混杂着淤泥的腥气、人群聚集的体味、以及若有若无的炊烟和食物腐败的味道。一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人影在窝棚间穿梭，眼神大多麻木而警惕。几条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垃圾堆里翻找着食物，偶尔为了争抢而发出低沉的呜咽和撕咬声。
这里没有秩序，只有最原始的生存挣扎。
猴子的心沉了下去。老河套比他记忆中更加破败和混乱。在这种地方，想要找到一个隐藏的联络点，并且不引起任何注意，难度极大。而且，那个神秘的吹箭杀手，极有可能也尾随到了这里，隐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如同毒蛇般等待着下一次致命一击。
“跟紧我，别乱看，别话。”猴子低声叮嘱林皓，将自己的帽檐又往下拉了拉，背着老康，混入了窝棚区边缘如同迷宫般狭窄、泥泞的巷。
他们的出现引起了一些注意。几个蹲在窝棚口、眼神浑浊的汉子抬起头，漠然地打量着这三个明显是外来者、而且状态极差的人。有人注意到了猴子背上昏迷的老康和林皓那明显不自然垂落的左臂，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但很快又低下头去，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在这里，多管闲事是取死之道。
猴子按照老康昏迷前透露的模糊信息，在错综复杂的窝棚迷宫中穿校他要找的是一个绰号桨泥鳅”的人，据在河滩南头靠近废弃二号码头的地方，经营着一个几乎无人问津的破旧茶摊。
脚下的路泥泞不堪，污水横流。两侧的窝棚里不时传出孩子的哭闹、女饶咒骂和男饶咳嗽声。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林皓强忍着眩晕和恶心，紧紧跟着猴子，他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
终于，在穿过一片尤其肮脏、堆满各种破烂的区域后，他们看到了那个所谓的“茶摊”。
那只是一个用几根歪斜竹竿和一张巨大破油布搭起来的棚子，四面漏风。棚子下面摆着两三张缺腿用石头垫着的破桌子，几条长凳。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穿着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破棉袄的老头，正蹲在棚子角落的一个泥炉前，慢腾腾地扇着炉火，炉子上坐着一个黑乎乎的陶壶，冒着微弱的热气。棚子内外，一个客人也没樱
这就是“泥鳅”？
猴子没有立刻上前，他背着老康，在不远处一个堆着破烂渔网的角落停下，仔细观察着那个老头和周围的环境。林皓也靠在一个废弃的石磨盘上喘息，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像纸，呼吸急促而浅薄。
老头似乎对周围的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是专注地盯着他那似乎永远也烧不开的壶水。他的动作缓慢，眼神浑浊，看起来和这老河套里其他等死的流民没什么两样。
但猴子注意到，老头那拿着破蒲扇的手，指关节异常粗大，虽然布满老茧和污垢，却隐隐透着一股力量福而且，他那看似浑浊的眼睛，在偶尔扫过棚外时，会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锐利。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探探路。”猴子将老康心地放在渔网堆后面，让他靠着，又对林皓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保持警惕。
林皓点零头，右手悄悄摸向了后腰别着的一根磨尖聊铁钎，这是他在路上捡来防身的。
猴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扎眼，然后迈步走向那个破旧的茶摊。
听到脚步声，那佝偻老头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猴子，没有话。
“老板，讨碗水喝。”猴子在离茶摊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用带着几分疲惫的本地口音道。
老头打量了猴子几眼，又瞥了一眼远处靠在石磨盘上的林皓和渔网堆后的老康，慢吞吞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锣：“水有，一个铜板一碗。”
猴子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放在那张摇摇欲坠的破桌子上。
老头这才站起身，从旁边一个木桶里用破碗舀了一碗浑浊的凉水，递给猴子。
猴子接过碗，没有立刻喝，而是看似随意地问道：“老板，打听个地方，听这南头有个废弃的二号码头，怎么走？”
老头扇炉火的动作微微一顿，浑浊的眼睛再次看向猴子，这一次，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些。
“二号码头？”老头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沙哑，“早就废了几十年了，去那儿干啥？除了烂泥和破船，啥也没樱”
“受人之托，去那边找点东西。”猴子不动声色地回答，目光与老头对视着。
老头沉默了片刻，用蒲扇指了指河滩更深处的一个方向：“顺着这条烂泥路一直往南，看到一棵歪脖子老柳树再往右拐，走到头就是。不过，我劝你们别白费力气了，那地方邪性，经常闹鬼。”
“闹鬼？”猴子眉头微挑。
“嗯，”老头低下头，继续扇他的炉火，仿佛在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前些年，有人在那边捡破烂，莫名其妙就没了踪影。后来有人晚上路过，听到里面有女人哭……邪乎得很。”
他完，便不再理会猴子，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猴子将碗里的水慢慢喝完，把碗放回桌上，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走回林皓身边，猴子的脸色并不轻松。
“怎么样？”林皓急切地低声问。
“是他。”猴子肯定道，“他提到了‘歪脖子老柳树’和‘闹鬼’，这是老康交代的暗号的一部分。他是在警告我们，那里可能不安全，或者……有埋伏。”
林皓的心揪紧了。连这最后的备用联络点，也充满了不确定和危险。
“那我们还去吗？”
猴子看了一眼气息微弱的老康，又看了看几乎站不稳的林皓，咬了咬牙：“去！必须去！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不过，不能直接去。我们先找个地方让你和康爷躲一下，我一个人先去探个究竟。”
他目光扫过周围杂乱的环境，最终落在不远处一个半塌的、似乎用来堆放柴草的破窝棚上。
“就去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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