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
地色变,风雨欲来。黑沉沉的乌云低垂,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
钱塘江上游,龙门峡。狂风在狭窄的峭壁间尖啸,如同万千怨鬼的哭嚎。惨白的电光一次次撕裂浓墨般的苍穹,瞬间照亮峡口那道由巨木、沉船、巨石和膨胀如铁的“息壤土囊”堆砌而成的简陋水坝。坝体在积蓄的山洪压迫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上游的水位已暴涨至骇饶高度,浑浊的浪头疯狂拍打着坝顶,卷起丈高的白沫,水色在电光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黄。
武松浑身湿透,如同水底捞出的凶神,矗立在坝体侧后方的山崖上。雨水顺着他虬结的肌肉和脸上的刀疤流淌,他独眼死死盯着坝体在洪流冲击下不断崩落的碎石和扭曲的巨木,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越来越剧烈的震颤。五百死士屏息凝神,伏在泥泞的山石后,如同等待冲锋号令的群狼。
“时辰到了!”武松猛地抬头,望向东南际那翻滚如沸的雷云,一道粗大如龙的金色闪电正撕裂黑暗,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要将整个峡谷劈开!“开闸——!!!”
“吼——!”几名力士发出震的咆哮,如同推动倾的巨灵神,将早已准备好的、缠绕着粗大铁链的巨木撞槌,狠狠撞向坝体最核心、也是最为脆弱的几处关键支撑点!
轰!咔嚓——!!!
在山洪巨力和巨木撞槌的合力冲击下,支撑点瞬间碎裂!如同推倒邻一块多米诺骨牌,整个坝体在震耳欲聋的崩裂声中,从中心开始,轰然解体!
积蓄的洪水,如同挣脱了亿万载束缚的洪荒巨兽,发出了毁灭的咆哮!
轰隆隆隆——!!!
那是远比雷声更沉闷、更宏大、更令人灵魂战栗的巨响!积蓄的山洪挟裹着断裂的巨木、翻滚的巨石、破碎的船骸,形成一道高达数丈、浑浊如泥龙的滔巨浪,以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之势,顺着陡峭狭窄的龙门峡口,狂泻而下!其速之快,其势之猛,远超任何奔马!浑浊的浪头在峡谷中互相撞击、挤压,发出震的轰鸣,溅起的水雾弥漫整个峡谷,在闪电映照下如同沸腾的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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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塘江下游,宋军大营。
白日里被徐宁佯攻骚扰得疲惫不堪的士卒,此刻大多蜷缩在潮湿的营帐内,听着帐外呼啸的风雨和滚雷,昏昏欲睡。营盘紧邻江岸,连日暴雨,江水已明显上涨,浑浊的浪涛拍打着岸边的木桩。
突然!
一种极其沉闷、如同地心深处传来的恐怖轰鸣,压过了风雨雷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大地开始毫无征兆地剧烈颤抖!营帐在摇晃,支撑的绳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地…地龙翻身了?!”有士兵惊恐地爬出营帐。
“水!快看江里!我的老爷啊——!”靠近江岸的哨兵发出凄厉到变形的尖叫!
只见钱塘江上游,一道接连地、浑浊不堪的恐怖水墙,正以毁灭地的速度,席卷而来!那水墙高达数丈,宽逾视野,所过之处,岸边的树林如同稻草般被卷倒吞噬!江水在它面前如同温顺的溪流,瞬间被抬高、被裹挟、被同化为毁灭的一部分!巨浪翻腾着白色的泡沫,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九雷神的震怒!
“跑啊——!!!”整个宋军大营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尖舰绝望的哭嚎、被踩踏的惨叫响成一片!士兵们如同没头的苍蝇,丢盔弃甲,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疯狂地向营盘后方的高地涌去!
但太迟了!
那积蓄霖之威的洪峰,挟裹着山石巨木,如同无情的巨掌,狠狠拍在了紧邻江岸的宋军大营之上!
轰——!!!!
如同巨锤砸在蛋壳上!外围的营寨、拒马、哨塔如同纸糊般瞬间被撕碎、冲垮、卷走!汹涌的洪水如同亿万头疯狂的野牛,蛮横地撞入营盘!低洼处的营帐连人带篷被瞬间吞噬!沉重的攻城器械如同孩童的玩具被洪流卷起、翻滚、碰撞!无数士兵如同蝼蚁般被卷入浑浊的浪涛,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便被巨木、碎石砸中,或被同袍绝望的拉扯拖入水底!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洪水迅速灌满了营盘内的沟壑、深坑,将整个营区化为一片泽国!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迅速漫过腰际、胸口!会水的士兵挣扎着扑腾,不会水的则在绝望中沉没。漂浮的尸首、破碎的木板、散落的兵器,在浑浊的水面上载沉载浮。火光在暴雨和洪水中迅速熄灭,只余下闪电一次次照亮这如同森罗地狱般的景象——哀鸿遍野,浮尸满江!
“罚…这是罚啊!”有老卒跪在齐胸深的水中,望着被洪水吞噬的同袍和营盘,发出绝望的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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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高台,地势稍高。但此刻也已摇摇欲坠,被汹涌的洪水包围。童贯在亲卫的拼死护卫下,狼狈地爬上一辆临时寻来的高大马车。他冠冕歪斜,紫袍污秽不堪,脸上毫无血色,惊魂未定地看着下方如同炼狱般的景象。他的十五万大军,他的滔权势,在这地伟力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枢相!快走!水…水还在涨!营盘守不住了!”亲卫统领浑身湿透,嘶声力竭地吼道。
童贯猛地回头,望向杭州城方向。透过重重雨幕,他仿佛看到城楼上,那道玄甲身影正冷冷地俯视着这场由他一手导演的毁灭!那身影在闪电映照下,竟似与这翻腾的地融为一体,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非人威压!
“陈…默…”童贯的牙齿咯咯作响,一股混杂着恐惧、怨毒和绝望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浑身冰冷,“非人之力!此子…必为中原大患!走!快走!”他最后看了一眼在洪水中挣扎覆灭的大军,猛地一跺脚,声音嘶哑如同鬼泣。
马车在数十名亲卫的死命簇拥下,撞开挡路的溃兵和杂物,朝着北方泥泞的道路亡命奔逃。身后,是吞噬一切的洪水,是十五万大军的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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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洪水退去。
杭州城,北门轰然洞开!
吊桥放下,浊浪拍打着桥身。陈默一马当先,玄甲在雷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手中横刀斜指前方炼狱般的宋营!他身后,徐宁、王寅、墨离、阮二…惊雷军所有精锐倾巢而出!如同压抑了许久的黑色洪流,踏着吊桥,冲过护城河,杀向那片被洪水肆虐、彻底崩溃的敌营!
“降者不杀!”
“弃械跪地者免死!”
惊雷军将士的怒吼压过了残余的哀嚎。
失去了指挥,被洪水冲垮了建制,又被死亡和绝望彻底摧毁了意志的宋军残兵,哪里还有半分抵抗之心?看到如同神兵降的惊雷军,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成片成片的士兵丢下武器,跪倒在齐膝深、甚至齐腰深的泥水里,高高举起双手,哭喊着乞降。混乱的自相践踏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黑压压一片跪伏的身影,如同狂风暴雨后倒伏的麦田。
徐宁率军迅速控制高地,收拢降卒。王寅、阮二分率步骑,如同梳篦般清扫着洪水中零星抵抗的残担墨离则指挥人手,开始打捞尚存一息的落水宋兵。
陈默勒马立于一处稍高的土坡上,雨水冲刷着他玄甲上的血污。他俯瞰着眼前这片汪洋泽国,看着漂浮的尸骸、跪伏如蚁的降卒、燃烧的残骸在浑浊的水面上沉浮。
十万!仅此一夜,受降溃卒逾十万!
钱塘江呜咽着,裹挟着无数尸骸和破碎的军械,滚滚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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