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楼顶层,轩窗微启。
权知贡举欧阳珣凭栏而立,苍老的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视着下方如同巨大棋盘般的贡院。数千号舍星罗棋布,鸦雀无声,唯有笔锋划过纸张的细微沙沙声汇聚成一片低沉的海潮,象征着无数头脑的激烈运转和心血的倾注。
同考官范纯礼侍立一旁,须发皆白,神情肃穆。他顺着欧阳珣的目光,也望向了西文场玄字第七排的方向,那是他得意门生柳文渊的所在。
“范公,”欧阳珣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西玄七排三十六号,似乎…有些动静?”
范纯礼凝神望去。只见那个号房内,一个青衿身影坐得笔直,正伏案疾书。
虽看不清面容,但那奋笔的姿态,那几乎要破纸而出的气势,在周遭或凝思或蹙眉的考生中显得格外突出。
更让他心头一动的是,他似乎看到那考生在开考前,曾帮着搀扶过一位晕倒的老举子…那身影,与文渊何其相似!
“回大人,”范纯礼压下心头的激动,谨慎回道,“此子开考伊始,便下笔如飞,心无旁骛,观其势,胸中似有万斛泉源奔涌。且…老朽观其形貌举止,颇似我那不成器的学生柳文渊。”
欧阳珣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挑,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他没有再问,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依旧锁定着那个奋笔疾书的身影,仿佛要穿透那方寸号房,看清那笔锋下流淌的究竟是锦绣华章。
“胸有直意…笔作雷霆…”欧阳珣捻着胡须,望着那号房上方仿佛因激扬文字而凝聚的无形锐气,低声自语,“‘万姓考官’…陛下,您要的声音,老臣…似乎听到了。”
他的目光转向贡院深处那隔绝内外的飞虹桥,仿佛看到了锁院前陛下那凝重而充满期许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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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贡院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三三夜的墨海鏖战与号房里的孤寂压抑。数千举子如同退潮般涌出,汇入汴梁城初春的喧嚣之郑
空气里还残留着未散的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虚脱与茫然,以及对未来的巨大期盼。一张张面孔或兴奋涨红,或苍白疲惫,或强作镇定,但眼底深处都跳动着同一种火焰——金榜题名,青云直上!
柳文渊随着人流走出贡院东街,初春的暖阳有些晃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清冽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汴河的水汽和街市上蒸腾的食物香气,瞬间驱散了号舍里那混杂着墨臭、汗味和净桶气息的沉闷。
紧绷了三日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强烈的疲惫感,以及…腹中雷鸣般的空虚。
“柳兄!文渊兄!”
粗豪的喊声在嘈杂中格外清晰。马扩那铁塔般的身影分开人群挤了过来,黝黑的脸上带着考后特有的亢奋,用力拍了拍柳文渊的肩膀,“如何?那策论题,可算撞到咱枪口上了!痛快!真是痛快!”他嗓门洪亮,引得周围举子纷纷侧目。
柳文渊被他拍得一个趔趄,苦笑道:“马兄神力,弟这身板可受不住。题目…确实出人意料。”
他想起那道“汴河新规”与“工分牌”的策论题,想起自己笔下奔涌的剖析与建言,心头依旧滚烫。
只是这份激荡很快被更现实的问题冲淡——囊中愈发羞涩的铜钱提醒着他,接下来漫长的等待放榜时日,如何在这寸土寸金的汴梁城熬下去。
马扩显然没这烦恼,他大手一挥:“走!状元楼!今日我请!定要与文渊兄和完颜老弟好好痛饮一番,论论那‘民情箱’该如何在北疆遍地开花!”他目光炯炯,显然还沉浸在策论的余韵和对未来的畅想郑
“马兄豪爽!”
完颜律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考后的轻松,“不过弟今日怕是要失陪了。方才在贡院外,遇到一位相熟的西域胡商,他商队初到汴梁,言语不通,正焦头烂额。弟承陛下洪恩,能识得几种番语,已应承了去他下榻的邸店帮忙通译几日,也好…换些盘缠。”他坦然道,并无半分赧然,眼中闪烁着一种自食其力的光亮。
柳文渊心中一动。完颜律的话点醒了他。等榜是漫长的,坐吃山空绝非良策。
他婉拒了马扩的好意:“多谢马兄盛情。只是弟还需先寻个落脚之处安顿下来,盘算下这京中的营生。改日再叨扰马兄。”他又转向完颜律,“完颜兄自食其力,令人敬佩。他日若有需抄写誊录的活计,还望提携弟一二。”
三人互道珍重,约好改日再聚,便在喧闹的街口分道扬镳。马扩大步流星奔向热闹的酒楼,完颜律匆匆消失在往西市方向的人流中,柳文渊则背着他那磨损的书箱,汇入了寻找廉价住处的寒门举子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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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城巨大的包容与严苛的生存法则,在举子们寻找落脚点的过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贡院附近的客栈早已爆满且价格腾贵,非富家子弟不敢问津。更多的寒门举子,将目光投向了散布于外城各坊的“会馆”——那些由同乡商帮或官宦捐资兴建,专为接待本籍赴考举子、商旅的所在。
柳文渊寻到了位于城东南隅、临近汴河码头的“江浙会馆”。
会馆门脸不大,白墙黑瓦,门口悬着“睦乡谊、襄斯文”的匾额。踏入门内,一股浓郁的生活气息混杂着汗味、劣质墨汁味、饭菜味扑面而来。
前厅还算宽敞,摆着几张方桌条凳,几个举子模样的年轻人正伏案抄写,神情专注。穿过一道月亮门,后面是几进狭窄的院落,井狭,四周环绕着两层高的木楼,楼上楼下皆是隔出的房间,有的门开着,能看到里面挤着三四张简陋的板床。
“通铺,每日二十文,包早晚两顿稀粥咸菜。单间?”
负责登记的账房先生头也不抬,拨弄着算盘珠子,声音平淡无波,“单间没了,通铺也只剩南院二楼最西头那间还有两个铺位。”
二十文!柳文渊心头一紧。这已是他能承受的极限。他咬咬牙,摸出六十枚铜钱,预交了三日房钱,换来一块刻着“南二西三”字号的粗糙木牌和一截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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