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午后,柳文渊正在内城靠近户部衙署的一条相对安静的街巷摆摊。这里往来多是些吏、书办,偶尔有代写诉状或契约的需求。他刚替一个老账房先生誊写完一份陈年田契,收下十五文酬劳,正活动着酸麻的手腕,目光被不远处户部衙门外墙上一处新设的“便民告示栏”吸引。
一个须发皆白、穿着短褂的老农,正吃力地仰着头,眯着眼,努力辨认着告示栏上新贴的布告。布告篇幅颇长,标题是《京东东路清丈田亩及均田令实施细则(初稿)》,下面密密麻麻列着条款。老农显然识字不多,看得满头大汗,脸上满是焦急和困惑。
柳文渊心中一动,收拾起摊子走了过去。
“老丈,可是要看这告示?”他温声问道。
老农吓了一跳,见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连忙点头,又有些局促:“哥…这…这上面写的啥?俺家就在京东东路,前些日子官府来人量地,是要分田…可这告示上弯弯绕绕的,俺…俺看不懂啊!”他粗糙的手指焦急地点着告示上“永业田”、“口分田”、“授田标准”、“赋税折算”等字样。
柳文渊心头了然。这《均田令》是陛下新政的基石,关乎亿万农人根本,但条文繁复,非识字之人难以理解。他示意老农别急,自己则快速浏览了一遍告示内容,将其核心要义提炼出来,用最平实易懂的乡间俚语,蹲在老农身边,一条条耐心解释:
“老丈莫急,这告示的就是分田的事。简单,就是官府把那些无主的荒地、还有以前被豪强霸占多占的地,重新量清楚了,按人头分给大家种!”
“分两种田:一种疆永业田’,就是分给你家,以后可以传给子孙的,像您家这样人丁多的,能分得多些;另一种疆口分田’,是按家里男丁人头分的,主要是用来缴税的田,人没了或者老了种不动了,官府要收回去再分给别人…”
“缴税也变了!以前乱七八糟的税多,现在简单了,主要就看您种了多少‘口分田’,收成按比例交一部分粮食就行!比以前肯定轻省!告示上还了,严禁胥吏私下加派,发现可以拿这告示去告他!看到最后那个‘民情箱’没?就是让咱老百姓告状的!”
柳文渊讲得深入浅出,老农听得眼睛越来越亮,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最后激动地一拍大腿:“哎哟!原来是这么回事!分自家的田!税也轻了!还能告那些喝人血的狗腿子?!好好好!这新政好!比俺们村头土地庙里的泥菩萨还灵验!”
他粗糙的大手紧紧抓住柳文渊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多谢哥!多谢哥!你可给俺解了大惑了!这汴京城里的官文告示,比俺们县太爷的嗓门还管用!” 他咧开嘴笑着,露出稀疏的牙齿,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新生活的希望。
看着老农千恩万谢、脚步轻快离去的背影,柳文渊心中感慨万千。这简陋的告示栏,这朴实的解读,便是新政的根系,深深扎入这泥土之郑陛下以“万民为考官”,而这万千黎庶,正用他们最朴素的欢喜与期盼,为新政打分!
柳文渊蹲在青石板路边,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替老农解读告示时沾染的灰尘。那老丈千恩万谢离去的背影,仿佛带着一股温热的风,吹散了他心头的几分漂泊无依的寒意。他正待收拾膝前那张写着“代写”的粗纸,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这位哥,请留步。”
柳文渊抬头,只见一个身着半旧靛蓝棉布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的中年人站在面前,面容清癯,眼神却带着一种阅尽文牍的沉静。他腰间悬着一枚不起眼的木牌,上面隐约刻着“户部司务”几个字。
“方才听你为那老丈讲解‘均田令’细则,”中年人嘴角带着一丝赞许的笑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码头的喧嚣,“深入浅出,切中肯綮,更难得的是字字句句皆从百姓生计出发,非深谙民情、心怀仁念者不能为。哥可是今科应试的举子?”
柳文渊连忙起身,拱手道:“晚生柳文渊,江阴人士,确系今科举子。些许浅见,不敢当先生谬赞。”
“柳文渊?”中年人眼中精光一闪,似有所闻,随即笑意更深,“好,好一个‘万姓考官’!不必过谦。在下姓李,忝为户部仓场司下行走书吏。现下朝廷正于各仓场、漕运枢纽之地广设‘新政宣讲堂’,专司为往来商贾、工匠、役夫及四方百姓,解读新政律令,通达民情,化解疑惑。正需哥这般既通文墨、又懂民生疾苦、更能将圣意化作俚俗白话的人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柳文渊洗得发白的青衫和磨损的书箱,言语间带着实实在在的暖意:“宣讲堂每日辰时开讲,午时歇息,未时再讲。一日两场,每场约莫一个时辰。管一顿午食,日结工钱三十文,若遇风雨或宣讲得力另有贴补。堂中亦有通铺可供歇脚,虽简陋,总强过外间会馆的嘈杂。不知柳举子…可愿屈就?”
日结三十文!管饭!还有地方住!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柳文渊耳中炸开,瞬间驱散了连日来为生计奔波的焦虑。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深深一揖:“李书吏提携之恩,晚生铭感五内!此乃求之不得的良机,文渊愿往!”
“好!”李书吏抚掌一笑,显得十分爽快,“爽利!明日辰时初刻,你便到汴河外码头东首,寻那挂着‘新政宣讲堂’木匾的旧粮仓便是!我姓李名恪,字慎之,你唤我李书办即可。”
翌日,光微熹。柳文渊早早辞别了江浙会馆那间弥漫着汗味与霉味的通铺,背着他简单的行囊,踏着汴河两岸初醒的市声,寻到了李恪所的地点。
那确实是一座废弃的旧粮仓,位置极好,紧邻着漕船卸货的码头与商贾云集的货栈区。仓房高大,原本厚重的木门被拆下,换成了可开合的简易排门。门楣之上,一块新刨的白木匾额分外醒目,上书五个浓墨大字——新政宣讲堂。字迹方正刚劲,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官家气派。
步入其中,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合着陈年谷物气息、新鲜木屑味和廉价墨汁的味道。仓内空间极大,却无甚装饰,显得粗犷而实用。原本堆积粮包的空地中央,用拆下的旧仓板临时搭起了一个半人高的讲台。讲台前方,散乱地摆放着几十条长凳、木墩,甚至还有几块平整的大石头,显然是给来听讲的人预备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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