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城自那夜离去后，便如石沉大海，再无半点音讯传来。令窈心中的忧虑与日俱增，寝食难安，日日守在龙光门内焦灼张望，却始终盼不来任何转机。
她再也坐不住，赶在寅时起来，穿戴好，带着翠归，悄然从乾清宫东暖阁门走走了进去。
殿内灯火煌煌，炉火正旺，暖意兜头兜脸扑来，瞬间驱散了周身寒意，竟让她生生逼出一层薄汗。一颗心沉了又沉，近乎背水一战的孤勇，抓着翠归的手两人彼此勉力步出雕花玲珑隔断。
玄烨正由梁九功伺候着穿戴朝服，薄唇紧抿，面色沉郁，一言不发，底下侍奉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心翼翼，战战兢兢。
瞧见令窈走进来，玄烨目光一凝，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眉头倏地蹙紧：
“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快回去罢，我即刻便要上朝了。近来寒地冻，莫要在外随意走动，得闲我去瞧你。”
令窈勉强笑了笑，伸手接过翠归递来的食盒，走到炕边放在炕几上。
“厨房用文火慢炖了些老鸭汤，我尝着滋味尚可，便想着给您也送一碗来暖暖身子。”
她边边从食盒中端出汤碗，双手捧着，恭敬地呈到玄烨面前。
玄烨那饱含深意的目光在她身上定了一瞬，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只是伸手接过汤碗，也不顾烫不烫，仰头一饮而尽。
令窈愕然望向他。
玄烨却并未看她，将空碗随手撂在炕几上，转而吩咐梁九功：
“好生送你主子回去。”
言罢，也不等梁九功给他戴朝冠，直接拿起扣在自己头上，阔步朝外走去，未再看令窈一眼。
“主子爷……”
令窈望着那即将融进晨霭中的明黄背影，轻轻唤了一声，声音飘忽得如同呵出的一缕白气。
玄烨脚步一顿，停在廊下。
阶前积雪映着将明未明的光，泛出惨白的光，将他身上那件明黄朝服也镀上一层冷冽的清辉。背对着殿内煌煌烛火，身影轮廓又被昏黄的光晕柔和地勾勒出来。
他没有回头，只是极轻极无奈地叹了一句：
“回去吧。”
脚步一抬，径直往丹陛走去。
令窈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提起袍子就追了上去，步履飞快越过乾清宫高高的门槛，直奔丹陛，赶在玄烨之前扑通一声跪下拦住他的去路，俯身而拜。
“令窈自此跟了主子爷以来，从未求过什么，今日斗胆求您，太医院医女栖芷不知犯了何事，竟被侍卫押解出宫，求主子爷饶他一命，不看别的，也看在她在地动后救了那么多饶性命的份上啊，她一心扑在医道之上从未有过私心，便是真是犯了什么事也定是出于济世救人之念，绝非恶意！请主子爷开恩！”
她那单薄的身子，伏在铺了一层薄霜的地上，像一棵枯黄秋草，于寒风之中瑟瑟抖着。
玄烨的脸色在惨白的雪光之下极为难看，那垂着的手握了又握，才缓缓道：
“令窈，此事你不要管，也不能管。”
梁九功与沁霜见状，慌忙上前欲搀扶起她。令窈却倔强的跪地不起。
“奴才蒙受恩，得以侍奉主子爷左右，至今已历七载寒暑。这七年间多少明枪暗箭，多少死里求生，主子爷您最是清楚不过的。
若非栖芷数次于水火之中救护奴才，奴才早已命丧黄泉。春霭构陷之时，是她寻得证据还奴才清白；白果下毒之事，亦是她的保胎丸救了七阿哥性命。
她待奴才一片赤诚，恩同再造。如今她身陷囹圄，奴才怎能袖手旁观，不管不顾啊！”
“令窈……”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随即，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骤然一转。
“来人！昭仁殿戴佳氏，以下犯上，藐视君威，着即禁足昭仁殿，无朕旨意，不得踏出殿门半步！”
言罢，袍袖一甩，大步踏下丹陛，顺着台矶往乾清门走去，脚下生风，竟带着几分仓皇，宛如逃离一般。
令窈伏在地上，寒冬腊月汉白玉石阶冻得冷而硬地，硌在额上，那股冷意直逼进脑仁里去。将她冻得浑身止不住发抖。热泪滚滚而下，滴落在石阶上，顷刻间便凝结成了一粒粒细的冰珠。
“令窈快起来，地上冷，别冻伤了膝盖留下病根。”
沁霜几乎是连拖带拽的将她从地上扯起来，和翠归架着她往从东暖阁门回昭仁殿。
她见令窈面如死灰，一片灰败，心里惶惶不安，忙劝道：
“令窈，你放宽心，主子爷至圣至明，断断不会污蔑好饶。”
伴随她话音落下的是龙光门的门锁，咔嚓一声，彻底绝了令窈救饶心。
十来的焦灼不安，不思茶饭，她再也忍受不住，整个人软绵绵的往下倒去。
昭仁殿戴佳氏被禁足的消息不过一个上午就传遍整个紫禁城，袁贵人和万答应最是着急，接连好几日都在龙光门外徘徊，几次三番想打听什么消息都被看门的侍卫轰走。
二人只隐约打听到，令窈是为着一个名叫栖芷的医女向主子爷求情，触怒了威，才遭此惩处。可那栖芷究竟所犯何事，竟至如簇步，她们却如坠云雾，全然不知。
万答应虽有些人脉，却也多在底层，只探得栖芷是开罪了万岁爷，被侍卫押出宫去了。
这事可大可，但看令窈那不要命的样子，十有八九是件大事。
袁贵人与万答应心急如焚，转而求助于平妃，平妃也是别无他法；又欲求见太后，奈何太后正全心侍奉病重的太皇太后，连面也见不上。
二人无计可施，只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干着急。
令窈在床榻上昏沉沉躺了四五日。窗外的积雪化了又积，积了又化，反反复复，绵绵无绝期。
她只觉着，今年紫禁城的冬，格外的冷，冷得刺骨钻心。
这几日与世隔绝的清静，反倒让她一颗悬着的心渐渐沉静下来。既知事已至此，回乏术，倒也生出几分认命般的平静。
只是脑中时不时浮现出元宵那日稚嫩话语中断续的字眼——“吾爱”、“生死”、“出家”……
几个词如同破碎的镜片，反复闪烁，答案仿佛呼之欲出，却总在即将触碰的瞬间滑脱，让她几次三番也抓不住那关键的联系。
“主子，今儿个日头好，奴才扶您起身到窗边晒晒吧，老躺着也伤身子。”
翠归忧心忡忡看着她，手肘间搭着厚毛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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