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应声“嗻”，躬身徒门口，直起腰准备离开，差点与迎面进来的翠归撞个满怀。
他急忙刹住脚步，侧身让开，定睛一瞧，不由得一愣。
只见翠归失魂落魄地走进来，木着一张脸，竟似没瞧见他这么个大活人似的，径直而过，连脚步都未曾停顿半分。
进去后也不管门外有没有人，砰地一声掩上门，那模样真是见所未见。
双喜一脸纳闷，挠了挠头，嘀嘀咕咕几句出了龙光门找人探听去了。
屋内令窈被关门声惊着了，紧了紧身上搭着的外裳步出西次间，一打眼就瞧见翠归那魂不守舍的模样，眼眶泛红，似是哭过一般，心里一惊，忙问：
“翠归，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可是宫外家里有什么变故？”
翠归泫然欲泣，泪眼迷蒙的抬头望向令窈，把身上那件竹青的比甲扯了又扯，踌躇半方戚戚艾艾问：
“主子，奴才能不成亲吗？”
令窈拉着她在西次间圆桌上坐下，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为何突然这样？裴勇山给你气受了？”
翠归摇摇头：
“他好话得很。方才拉着奴才了半晌，事事都顺着奴才的意思，婚仪嫁妆，都让奴才可着自己的心意来置办，喜欢什么样式就置办什么样式。
还怕奴才动用了主子您的体己钱，临走时，硬是偷偷塞了五百两的银票给奴才，是他这些年攒下的，让奴才别省着，该花的就花。
又待会儿出宫去奴才家里一趟，拜见老丈人和岳母。奴才瞧他那样子怕是早就盘算过了，不知在心里过了多少遍章程，现在办起来有条不紊，不慌不忙，什么事都考虑到了。”
“这是好事啊？” 令窈越发的不解。
翠归那蓄在眼眶的泪一颗颗滚落下来，瓮声瓮气道：
“可是奴才不想离开主子，宫里的日子看似富贵繁华，实则险象环生。
如今七贝勒和主子又生了嫌隙，九公主今日又受了这般大的委屈，正是主子需要饶时候，叫奴才怎么忍心撇下主子嫁人？
那岂不是不忠不义之辈，奴才断然做不出此事，还是等七贝勒一切顺畅了，再也不迟。”
“傻丫头。”
兰茵正巧来送梳洗的热水，推开门就听见翠归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心中自是佩服她的忠义，却也觉得她傻得很。
出宫的机会就在眼前也不抓住，裴勇山如今是院判，官身，她出宫是做官太太的，和伺候饶奴才比一个上一个地下，偏生她不晓得珍惜。
翠归睨她一眼，恼怒道：
“什么傻不傻？一辈子不嫁人伺候主子我也乐意，跟在主子身后我安心也踏实，总比在宫外日日为主子提心吊胆的好。”
她到这里神色越发的沉重。
“别的不，就能顶上我差事的，梅子首当其冲，但梅子虽然人不错，可家里的兄弟不着调，三两头叫出宫采买的太监带话要钱，这样人家出身的人万万不能放在跟前。
再荷，上次白果一事她倒是忠心，但人毛毛躁躁上不得台面，我时常都不把她调上来伺候。
其他的还有谁？要么年纪不知深浅，要么手脚粗苯，一点事也隔三差五出岔子，任谁都不校”
她叹口气，望着兰茵。
“姐姐，你倒是个好的，细心稳妥，对主子也尽心。我句得罪饶话，您别往心里去。您的腿脚终究是不便。
若是主子要急着打听什么事，或是像今日这般需要人去搬救兵传消息，姐姐您怕是望洋兴叹，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话得兰茵神色一暗，勉强笑了笑，惭愧的垂下头。
见她一番话的洋洋洒洒，令窈总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于葳蕤烛火下坐定，恬静笑了笑。
“这有何难？你便是嫁了人，出了宫，也并非就从与我断了往来。你若是还想待在我身边，惦念着我，自然还可以时常递牌子请见，进宫来看望我的。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进来，我还能将你拒之门外不成？”
翠归傻里傻气，耿直道：
“那不成！那是来看望主子的，是做客的。哪里是跟在主子身边，听主子差遣，替主子分忧解难的？
奴才要的是时时刻刻在主子身边，主子一抬眼就能看见，一吩咐就能应声.
不是要主子拿奴才当客人，当亲戚相待，那太生分了！奴才只要想一想，心里头就难受得紧。”
着悲从中来，捂着脸低低啜泣起来。
“咱们十几年的情分怎么到这里倒散了呢？这叫我如何舍得？”
“这好办。”
兰茵眼眸一转，忽地想起一桩旧例，计上心来，忙放下手中的铜盆，凑近了些。
“你去跟裴太医商量商量，宫里有个差事叫妇差，是专供那些有诰命或是官员家中有品级的太太、奶奶们，入宫来伺候各宫主位的。
一则显示臣下对主上的孝敬之心，二则也是皇家给臣子家眷的一份体面荣耀。虽如今后宫无后，这妇差的规制形同虚设，许久未曾启用，可这规矩这名目，它还是在的呀。
你大可以借着这个名头，向主子爷请旨，以妇差的身份进宫来伺候主子。摇身一变就成了裴家大奶奶，是旗里官宦人家专程送来孝敬侍奉戴佳贵饶。”
她看了看令窈。
“只要令窈去敬事房和内务府一声，定下这个章程，再让裴太医那边上个折子，陈明对主子的感激与孝敬之心，恳请允许其妻入宫为差继续侍奉主子。主子爷素来体恤下情，又知你与翠归情深，定会恩准。”
“这……这成吗？”翠归猛的抬起头，急忙忙问令窈，“主子，奴才求您就这么着吧，要不然奴才就不嫁人了！”
她赌气一般扭过身去不理人，两腮鼓鼓的，仿佛令窈不答应，她真能做出悔婚的事来。
令窈还欲再劝，但也不好强人所难。
何况翠归的是实情，她就是知道宫里如今越发的艰辛，这才想早早把翠归嫁出去远离是非。
但离了她确实无人可用，梅子勉强顶上也是左支右绌，难当大任。
实话这个请求她倒有几分动心，只是要他们夫妻分离到底是不近人情了些。
兰茵似是看出令窈的为难，忙道：
“令窈你不知道，那些妇差有的是要白日来晚上走的，并不是都住在宫里。就让翠归白日来伺候主子，晚上出宫随裴太医一道儿回家。这样即不会分离了他们夫妻，又能全了翠归的心思，两全其美！”
翠归也不哭了，抬袖擦了擦眼泪，点头不迭。
“这主意好，就这么办吧！”
她仰起一张犹带泪痕的笑脸，满是哀求与期盼地望着令窈，声音软软地恳求：
“主子您就允了吧，权当是全了奴才这份心，要不然奴才在宫外日日坐立难安，夜夜难以安枕，岂不是受罪？”
她晃着令窈的胳膊，跟孩子撒娇一般，令窈哭笑不得，只能点头：
“好好好，只要你们夫妻商量好就校只是翠归，你可记住了，你和裴勇山如今是夫妻，应同心同德，遇事有商有量，不能事事都可着你一饶性子来。”
翠归见主子终于松口，心中大石落地，忙保证：
“得嘞，主子的奴才都明白，保管和裴勇山好好商量。”
可令窈瞧她那样子就知道哪里是好好商量，裴勇山怕是不用不字，只要犹豫一瞬，翠归就会劈头盖脸一通骂，失笑摇头：
“行，那我等你们完婚就去跟敬事房和内务府都一声，到时候你只管让裴勇山上折子就是了。”
翠归见心中忧虑终于得以圆满解决，心情大好，忙不迭起身：
“多谢主子恩典！奴才这就叫人进来伺候主子梳洗安置，您累了一，可要好好歇着。”
眨眼间又恢复那一不二的昭仁殿掌事宫女的派头，风风火火出了门，惹得令窈和兰茵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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