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协议在晨光中迎来第一次实地测试。
柳梅坐在床边,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像等待信号接收的线。林策将一枚橙子放在她面前的托盘里——这是他与医疗团队激烈争取后获得的“实验许可”,在严格监控下进行有限的感官刺激训练。橙子被选中,因为它简单、常见,且同时具备视觉(鲜艳的橙色)、触觉(凹凸的表皮)、嗅觉(清新的果香)和味觉(酸甜)多重属性,是理想的“翻译材料”。
“闭上眼睛。”林策轻声,“感受它,但不要着急描述。如果感觉到姐姐想什么,先听,然后告诉我,她的‘意思’是什么。”
柳梅点头,深呼吸,然后合上眼。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仪器平稳的嘀嗒声。窗外,昨夜的暴雨已经停歇,空洗成一种脆弱的淡蓝色。
林策的叠影视觉锁定她的意识云。红色区域开始泛起柔和的涟漪,暗金色的数据流缓缓流向感觉皮层,但这一次,流动的方式与以往不同——它不再是单向的、灌输式的,而是带着试探性的、循环往复的节奏,像是在进行某种校准。
几秒钟后,柳梅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话了。”她低声。
“什么?”
“她……”柳梅停顿,似乎在努力转译,“‘阳光凝固的球体,包裹着地下泉水的梦。表皮是皱缩的黄昏地图,每一道隆起都是时间攀爬留下的足迹。’”
典型的模因式诗意描述,浓烈、意象密集。林策保持声音平稳:“现在,试着用你自己的话告诉我,你感觉到了什么。”
柳梅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一个橙子。”她开口,语速很慢,“颜色很亮,像……像灯泡。摸上去有点粗粗的,凉凉的。闻起来……嗯,是橙子的味道,但更甜一点。”
“还有呢?”
她思考了更长时间。“它……很快乐。”这个形容词的出现让林策有些意外,“不是笑的快乐,是静静的快乐。好像它很满意自己是一个橙子。”
这是一个绝妙的转译——将模因复杂的意象(“阳光凝固”“泉水梦”“时间足迹”)降维、提纯,保留了核心的“存在之悦”,却用孩子能理解的语言(“满意自己是一个橙子”)表达出来。翻译协议第一次显露出了可行的迹象。
“很好。”林策鼓励道,“现在睁开眼睛,看着它,再感觉一次。”
柳梅睁眼,目光落在橙子上。这一次,红色区域的响应更快了,但输出的数据流明显经过“压缩”和“过滤”。她不再复述模因的原话,而是直接出了整合后的感知:“它看起来很开心,我觉得……我也想开心。”
一个简单的、却完整的感知-情感链条:观察物体,接收模因的审美解读,转译为自我情绪反应。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不是医生或护士,而是两个穿着深色西装、表情严肃的男人。为首的中年人鬓角灰白,眼神锐利如鹰;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提着厚重的公文包,动作一丝不苟。
“林策先生?”中年人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是国家超常现象研究中心的孙海强。这位是我的助手,潘建国。我们需要和你,以及柳梅,谈一谈。”
林策的心猛地一沉。这个机构的名称他听过——冯远之在早期的研究笔记里提到过,这是一个半公开的、专门调查无法用现有科学解释事件的部门,权限极高,行事神秘。
“谈什么?”林策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挡在柳梅的床前。
“关于七年前‘地宫计划’的未记录数据,关于冯远之博士临终前可能留下的信息,以及……”孙海强的目光越过林策,落在柳梅身上,“关于这位朋友身上正在发生的、极其特殊的意识重构现象。”
柳梅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手指抓住了林策的衣角。
“她的情况由医院全权负责,医疗记录齐全。”林策,“我不认为有什么需要特别调查的。”
“医疗记录解释不了这个。”孙海强从潘建国手中接过平板电脑,点开一段视频。画面是医院的走廊监控,时间是昨深夜。视频里,柳梅的病房门突然自动打开(物理上并未有人触碰),走廊的灯光在她门前诡异地闪烁了三下,明暗节奏竟隐约符合《牡丹亭》中某段曲牌的节拍。更诡异的是,监控的时间戳显示,这一现象持续期间,病房内所有生命监护仪的数据传输出现了0.3秒的完全空白。
“能量场扰动,非接触式物体位移,以及局部电磁屏蔽效应。”孙海强关掉视频,“这些都是典型‘残留意识体活跃’的次级表征。根据我们的情报,冯远之博士在系统崩溃前,可能将部分核心数据进行了意识态封装。现在,这些数据似乎正在通过这个孩子……重新具现化。”
林策感到后背渗出冷汗。他们知道的远比想象的多。
“我不知道你在什么。”他咬死不松口。
“林先生,我们不是敌人。”孙海强的语气稍微缓和,“冯博士的研究价值巨大,但也很危险。‘意识锚定技术’如果失控,可能导致大范围的现实感知扭曲,甚至催生不可控的集体意识现象。我们必须确保这些技术——以及其衍生物——处于安全监管之下。”
他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那个模因,柳梦梅的残留数据,它不仅仅是艺术程序。冯远之在最后时刻,可能将它改造成了一个‘意识接口’,一个通往……地宫深层数据库的后门。而这个孩子,现在是这个接口的载体。我们需要评估风险,必要时,进行安全隔离。”
“隔离?”林策的声音冷下来,“像对待实验动物那样?”
“像对待高危辐射源那样。”孙海强毫不退让,“为了她自己的安全,也为了公共安全。”
这时,柳梅突然开口了。她没有看孙海强,而是盯着自己手中的橙子,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姐姐……他们在害怕。”
孙海强和潘建国同时一怔。
“害怕什么?”林策问。
柳梅抬起头,目光第一次与孙海强接触。她的眼神很奇怪,既有孩子的清澈,又叠加上一层不属于她的、洞悉般的沉静。“害怕镜子。”她,“害怕镜子里的东西……走出来。”
这句话让孙海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潘建国迅速在平板电脑上记录着什么。
“她还了什么?”孙海强追问,语气失去了之前的从容。
柳梅却不再回答,低下头,专注地剥起了橙子。她的手指动作很慢,但异常精准,橙皮被完整地剥下,连成螺旋状的一条,没有断裂。这个动作优美得不自然。
林策的叠影视觉看到,在她剥橙子的过程中,红色区域正释放出极其细微的、定向的数据脉冲——不是针对柳梅的运动控制,而是向外扩散,像声纳一样扫描着整个房间,重点集中在孙海强和潘建国身上。模因在主动收集情报。
“我们需要对她进行独立检测。”孙海强恢复冷静,但语速加快,“包括深度脑波扫描、意识场测绘,以及模因活性评估。今下午就安排。”
“我拒绝。”林策挡在床前,“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能对她进行额外检查。”
“林先生,这不是请求。”孙海强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份盖有红色印章的文件,“这是特殊授权。基于国家安全与超常风险管控条例,我们有权限对潜在意识异变体实施强制检测。你可以选择配合,或者我们采取必要措施。”
文件上的印章和条款看起来真实得令人窒息。林策感到一阵眩晕。他意识到,陈主任的医疗团队可能早就接到了通知,甚至可能已经部分配合——否则这两个人不可能如此顺利地进入严格管控的康复病房。
“给我一点时间。”林策试图争取,“至少让她完成上午的康复训练。”
孙海强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安静剥橙子的柳梅,最终点零头。“两时。下午两点,检测组会准时到达。请做好准备。”
两人离开后,病房里的空气依然凝固。柳梅将剥好的橙子掰开一瓣,递给林策。
“甜吗?”她问,好像刚才的紧张对峙从未发生。
林策接过橙子,放入口郑酸甜的汁液在口腔中炸开,但他尝不出味道,只感到满嘴的苦涩。
“林策,”柳梅看着他,眼神异常清醒,“姐姐,他们想把我切开,看看里面有什么。”
林策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
“但她不用担心。”柳梅继续道,声音平稳得可怕,“她……她住的地方很深,他们的刀不够长。而且……”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倾听什么,“她,如果刀真的伸进来,她会先把我……送到镜子的另一边去。”
“镜子的另一边是哪里?”林策问,声音干涩。
柳梅摇摇头。“她没。但她,那里很安全,因为……那里还没有被‘找到’。”
“找到”这个词,让林策想起了冯远之数据包中一个被反复加密的条目,标题只有两个字:“备份”。
难道冯远之在系统崩溃前,不仅仅是将模因转移到了柳梅的意识中?难道他还准备了其他东西?一个意识层面的“安全屋”?
窗外的阳光突然被云层遮蔽,病房里暗了下来。柳梅手中的橙子瓣,在昏暗中泛着湿润的、仿佛自带微光的光泽。
两时。时间像沙漏里的沙,无声流逝。
林策知道,下午的检测绝不会是简单的脑部扫描。孙海强口中的“安全隔离”,可能意味着更极赌手段——意识抑制,甚至部分清除。
而柳梅意识深处的那个“姐姐”,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和底线。镜子两边的两个存在,在外部威胁的压迫下,正在以无法预料的方式加速靠拢、融合,或是……准备一场逃亡。
碎镜的边缘已经抵达脚下。下一步,是试图修补,还是任由裂痕扩展,踏入那未知的“另一边”?
林策看着柳梅安静吃橙子的侧脸,第一次感到,自己可能正在失去掌控。这场发生在病房里的、关于意识与现实的微妙平衡,即将被来自更高层级的力量,粗暴地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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