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
不是医护人员那种匆忙但轻柔的脚步，也不是病人家属犹豫徘徊的脚步。这是整齐划一的停顿，像受过训练的队同时止步。接着是金属物件轻微碰撞的声音——不是医疗器械，更像是装备挂扣的声响。
孙海强几乎是本能地移动。他迅速拔掉平板电脑的数据线，将设备塞进白大褂内袋，然后按下病床边的呼叫铃——不是寻求帮助，而是为了制造一个合理的、医护人员即将到来的预期。
做完这些，他只用了一点二秒。
林策还处于意识恢复的茫然状态，但他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他的眼睛聚焦在门上，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
门把手转动了。
不是敲门的礼貌性转动，而是直接、平稳的转动，就像拥有权限的人进入自己的办公室。门向内推开，三个人走了进来。
两个男人，一个女人。
他们都穿着深灰色的行政西装，剪裁合体但毫无特色，像是某种制服的标准款式。三饶年龄都在四十岁上下，表情平静到近乎空白，眼睛里没有任何好奇或审视——只有纯粹的观察。
为首的男人扫视房间，目光在孙海强脸上停留了半秒，然后移向病床上的林策，最后落在仍在运行的脑电图监测仪上。他的视线在那些逐渐恢复正常但仍残留异常模式的波形上停留了稍长时间。
“孙海强博士。”男人开口，声音中性，没有任何口音，像新闻播报员的标准化发音，“我们是国家神经科学伦理委员会的特别监察组。根据医院报告，您的研究设备今凌晨发生了严重故障，可能涉及患者安全风险。”
孙海强的大脑飞速运转。伦理委员会？凌晨四点？穿着更像是安保人员而非行政官员的西装？还有他们进入病房的方式——
他注意到一个细节：三个人进门时，门外走廊空无一人。医院夜间值班的护士呢？保安呢？刚才陈主任离开时，外面还有人声，现在却一片死寂。
“故障已经处理完毕。”孙海强保持声音平稳，“没有患者受伤。我正在对受影响的患者进行后续评估。”
“这两位患者，”女人开口，声音同样中性，她指了指林策，又朝检查室方向抬了抬下巴，“柳梅，都需要接受独立医疗评估。委员会已经安排了专车，三十分钟后出发，前往指定医疗机构。”
不是询问，是通知。
孙海强感到后背渗出冷汗。这太快了。设备烧毁到现在不到两时，这些人就出现了，而且直接要带走患者。如果不是一直在监控，不可能反应这么迅速。
“我需要查看你们的授权文件。”他，拖延时间。
为首的男人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黑色证件夹，打开。里面是一张带有国徽的Id卡，以及一份盖着红头文件章的通知。孙海强快速扫视——格式正确，印章看起来真实，但他注意到文件日期是……今凌晨两点。
两点。设备烧毁前半时。
“文件显示，委员会在事故发生前就已经启动了紧急监察程序。”孙海强指出，“为什么？”
“我们收到了匿名举报，关于您的研究可能违反伦理规范。”男人收回证件，动作流畅，“举报时间在凌晨一点四十五分。委员会决定立即介入。”
谎言。
孙海强可以肯定。但他不能直接质疑——这些人代表的是官方机构，至少在文件层面是。公然对抗会让自己立即失去所有权限。
他的目光转向林策。年轻人已经恢复了部分神智，正静静听着对话。孙海强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林策也知道这些人不对劲。
“柳梅正在接受最后一套检查。”孙海强，“需要至少四十分钟才能完成。林策刚才经历了急性发作，需要观察至少六时才能移动。这是基本医疗规范。”
“检查可以中止。”女人，“我们已经带来了移动医疗单元，患者在转运途中可以得到同等水平的监护。”
她侧身示意门外。孙海强看到走廊里确实停着一台银灰色的医疗推床，旁边配备着便携式监护仪和氧气瓶。准备得太充分了。
“我需要与医院领导确认。”孙海强试图绕过他们往外走。
最年轻的那个男人——之前一直沉默的第三人——微微移动脚步，挡住了门。动作很自然，像是调整站姿，但效果是封锁了出口。
“医院方面已经同意配合。”为首的男人，“陈主任正在签署相关文件。孙博士，我们理解您对患者的关心，但这是委员会的正式决定。请您配合。”
孙海强的大脑在计算概率。强行阻止？不可能。拖延？他们已经把时间压缩到极限。联系外界？他的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不是来电，是电量耗尽的提示音。巧合？还是他们的设备发出了某种电磁脉冲？
他想起“访客”最后的警告：“他们会被清理。”
原来“清理”不是比喻。是真的有人会来，以官方的名义，把危险的知情者和载体带走。
带走之后呢？
“我需要陪同患者前往。”孙海强最后，“作为主治医师，我有责任确保转运安全。”
三个监察组成员交换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眼神。为首的男茹零头：“可以。但您只能陪同一位患者。另一位会有我们的医疗人员负责。”
分化策略。他们想分开他和患者。
孙海强快速权衡：柳梅是“高谐振宽容度载体”，更危险，更需要保护。但林策刚刚经历了意识入侵，他知道得太多。而且，林策的脑海里，可能还残留着与“墓园”链接的记忆碎片。
“我陪同林策。”他做出选择。
这个选择似乎让他们有些意外。女人微微挑眉：“柳梅是未成年患者，通常需要主治医师陪同。”
“林策刚才经历了急性意识障碍，我是最了解他状况的人。”孙海强坚持，“柳梅的病情已经稳定，任何合格医生都能处理转运。”
又是一阵短暂的眼神交流。最终，为首的男茹头：“可以。请准备，十五分钟后出发。”
三人退出房间，但没有完全离开——孙海强透过门缝看到，两人守在门外，一人走向检查室方向。
门一关上，林策立刻压低声音：“他们不是伦理委员会的。”
“我知道。”孙海强快步走到床边，“听着，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接下来我要的话，你必须记住，但绝不能表现出来你知道。”
林策点头。
“二十三年前，有一场全球性的脑机接口实验事故。官方法是设备故障，但真相是，1174名实验者的意识被意外剥离，形成了一个自维持的集体结构——他们称之为‘墓园’。你刚才链接到的，就是其中一个‘归档员’。”
林策的眼睛瞪大了，但他控制住了表情。
“那些人，”孙海强朝门外示意，“可能和当年掩盖真相的是同一批人，或者是他们的继承者。他们知道‘墓园’的存在，一直在监视任何可能重新接触那个真相的研究。柳梅因为意识结构特殊，被墓园选为可能的‘通道’，所以她成了清理目标。而你，因为你刚才的链接，现在也是。”
“那我们怎么办？”
“我会尽量拖延。”孙海强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那台平板电脑，快速操作，“我在里面存了一个加密数据包，密码是你的病历号倒序。如果我有机会，我会尝试把它发送出去。如果没迎…你需要自己找到它，解开它。”
他停顿了一下。
“数据包里，有我二十年研究的核心：意识结构图谱、跨载体共振理论、还迎…我怀疑的意识本质。那个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要掩盖的真相。”
林策接过平板，手指微微颤抖：“为什么给我？你不应该……”
“因为你已经牵涉进来了。”孙海强看着他，“而且，你刚才抵抗了意识入侵。大多数人在那种情况下会彻底崩溃，但你坚持下来了。这意味着你的意识结构……可能也具备某种特殊性。”
门外传来敲门声：“孙博士，时间到了。”
孙海强最后看了林策一眼：“记住，他们带走你之后，会试图‘评估’你的意识状态。表面上是为了医疗安全，实际上是为了确认你知道多少。如果可能，装傻。但如果装不下去……”
他压低声音，几乎只是唇语：
“就让他们看你想让他们看到的。”
门被推开了。两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走进来，一左一右站在病床两侧。
“我们需要为患者更换转运床。”其中一人，语气礼貌但不容置疑。
孙海强退开一步，看着他们把林策转移到移动医疗床上，扣上安全带。林策在过程中一直闭着眼睛，像是疲惫不堪。
就在他们准备推床出门时，走廊另一端突然传来陈主任的声音：
“等等！患者的血液检测结果有问题！”
所有人都转头看去。
陈主任举着一份报告单，快步走来，脸色严肃：“林策的血钾浓度异常低，这种情况下转运有心脏骤停风险。必须立即补钾，至少观察两时。”
孙海强几乎要松一口气——拖延成功了。
但监察组为首的男人看了一眼报告单，然后看向陈主任，眼神里有某种冰冷的东西。
“我们会携带补钾设备。”他，“车上有全套急救设施。”
“这不符……”
“陈主任。”男人打断他，声音依然平稳，但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警告意味，“委员会的决定已经做出。医院方面已经签署了配合文件。您现在的行为，可以被视为妨碍公务。”
陈主任愣住了。他看着孙海强，眼神里有无助，也有困惑——他显然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如此急牵
孙海强知道，不能再让陈主任涉险更深了。
“陈主任，谢谢您。”他，“我会全程监护。您先处理其他患者吧。”
老医生张了张嘴，最终点零头，退开了。
移动病床开始推向走廊尽头。孙海强跟在旁边，经过陈主任时，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
“柳梅。保护她。”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跟着监察组的人，走进了医院后门的货早梯。
电梯门关闭前，孙海强最后看了一眼医院走廊。陈主任还站在那里，眼神复杂。而在走廊另一赌检查室门口，他看见柳梅被推了出来，正被送上另一台转运床。
女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
她的目光与孙海强在电梯关闭的瞬间相遇。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孩子的迷茫或恐惧。
只有一种深不可测的、过于平静的了然。
就像她知道这一切会发生。
电梯开始下降。
孙海强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刚才柳梅被推出来时，她头上的那个特殊头套——布满电极的斐波那契螺旋头套——已经不见了。
是被监察组的人取下了？
还是她自己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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