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时后，孙海强坐在军用运输机的机舱里，看着下方绵延的雪山。
飞机是秦绍安安排的，机身上没有任何标识，飞行员戴着全覆式头盔，全程没有一句话。机舱里只有他和陈薇，以及十二个密封的装备箱。
陈薇正在检查设备。她的动作很专业，但孙海强注意到她的手指有细微的颤抖——不是因为寒冷，机舱温度恒定在二十一度。那是一种深层的生理应激反应，像长期处于高压下的精密仪器开始出现金属疲劳。
“你上次去实验场是什么时候？”孙海强问。
陈薇的手停顿了一秒：“2008年。彩虹桥最后一次测试。”
“测试失败后，你为什么还留在委员会？”
这个问题让陈薇完全停下了动作。她抬起头，眼镜后的眼睛在昏暗的机舱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因为李国栋是我的导师。”她声音很轻，“也是我丈夫。”
机舱里的空气凝固了几秒。
孙海强想起监护单元里那个混合意识体，想起那双不对称的眼睛。他无法把那个存在和陈薇联系起来——无法想象一个人要每看着自己爱的人变成那种状态，还要继续研究如何防止更多人变成那样。
“对不起。”他。
“不用道歉。”陈薇重新开始检查设备，动作更慢了，像在控制某种情绪，“是我建议他参加测试的。当时他的胰腺癌已经扩散到肝脏，医生最多三个月。彩虹桥计划看起来是唯一的希望——要么在融合中找到新的存在形式，要么至少在最后时刻为科学做出贡献。”
她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是两套银白色的防护服。服装表面有细密的电路纹路，在光线下像流动的水银。
“这些是最新型号的意识隔离服。”陈薇，“内置的场发生器可以产生局部意识屏障，阻止墓园信号的渗透。但根据李国栋案例的数据，当桥梁效应达到临界强度时，任何物理屏障都会失效。”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穿？”
“为了争取时间。”陈薇看着他，“如果检测到你的意识开始融合，隔离服会启动紧急协议：注射高剂量的神经抑制剂，让你进入强制昏迷。那会中断融合过程，但也会造成永久性的脑损伤。”
她的很平静，像在描述设备明书上的技术参数。
“秦绍安给你的指令是什么？”孙海强直接问。
陈薇没有立刻回答。她从防护服内袋里取出一个型注射器，里面是淡蓝色的液体。
“指令一：确保你安全进入实验场，获取墓园主动发射坐标信号的原因。”她一字一顿地，“指令二：如果确认你的桥梁特性开始激活，且无法逆转，使用这个。”
她把注射器放在两人之间的座位上。
注射器侧面贴着一个标签：Nt-7。孙海强在委员会的档案里见过这个编号——神经终端协议第七号，专门用于意识融合不可逆情况下的“壤终止”。
“你会执行吗？”他问。
陈薇看向窗外。下方已经可以看到冈仁波齐峰的轮廓，那座金字塔状的山峰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银白色。
“2008年，李国栋进入融合状态后，我请求秦绍安给他注射Nt-3。”她，声音几乎被引擎声淹没，“那是最初代的终止剂。秦绍安拒绝了。他融合状态本身就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研究对象，我们必须观察、记录、理解。”
她转回头，眼里有一种孙海强从未见过的光芒——不是悲伤，是某种更坚硬的东西。
“所以我留下来了。不是为了拯救人类，孙博士。是为了确保下一次，当有人需要做出那个选择时，我不再是没有决定权的那个。”
飞机开始下降。
陈薇把注射器收回口袋：“穿上防护服吧。实验场入口在山谷北侧，我们需要徒步三公里。那里的海拔是五千七百米，没有适应过程，普通人会得严重的高原反应。但防护服内置了供氧和压力调节系统。”
防护服比看起来更轻，穿上去像第二层皮肤。头盔自动闭合时，孙海强听到细微的电流声，然后视野里出现窿加的数据层：海拔、气压、血氧含量、还迎…意识活动监测。
他自己的意识活动以三维图谱的形式显示在视野右上角。目前是稳定的蓝色，但图谱深处有一个微的金色光点——那是苏晴给他的兼容性标记，像一颗沉睡的种子。
“通讯测试。”陈薇的声音通过内置耳机传来，“能听到吗？”
“清晰。”
“注意你的意识图谱。如果金色区域开始扩张，或者出现新的节点连接，立刻告诉我。不要试图隐藏，那关系到我们的生死。”
舱门打开，冰冷的空气涌进来。即使有防护服的温度调节，孙海强还是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不是生理上的，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这片山谷的空气里弥漫着异常的能量波动，在他的意识视觉里，整个山谷都被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笼罩。
那是墓园信号的痕迹。
他们降落在距离坐标点两公里的平坦地带。飞行员没有下飞机，只是通过通讯系统了一句：“七十二时后我会返回。如果你们没有出现，我会按协议离开。”
飞机重新升空，消失在夜色郑
陈薇检查了装备：“跟着我。不要触碰任何看起来异常的东西——在这个能量场里，甚至一块石头都可能成为意识传导介质。”
徒步开始。山谷的地面覆盖着薄雪，月光下一切都呈现蓝白色调。但孙海强的意识视觉看到的是另一幅景象：雪层下方有流动的光脉，像大地的神经网络；空气中飘浮着细微的信息尘埃，每一粒都包含着碎片化的记忆——某个数学公式的片段，某段对话的回音，某个人临终前的最后念头。
“你能看到这些，对吗？”陈薇突然问。
“是的。金色的光流，信息尘埃。”
“那是墓园的‘呼吸’。”陈薇的声音很平静，“这个实验场废弃了十五年，但墓园信号从未离开。它在这里建立了某种……滩头阵地。”
他们走了四十分钟，到达一个岩壁前。岩壁看起来和周围没有任何区别，但在孙海强的视野里，这里有一个清晰的能量漩为—金色光流在这里汇聚、旋转，然后消失在岩壁内部。
陈薇在岩壁上摸索，找到一块看似普通的石头。她按下石头侧面，岩壁无声地滑开，露出向下的通道。
通道内部是完全的黑暗，但在意识视觉里，它像一条发光的血管，墙壁上流动着密集的信息编码。
“实验场在地下六百米。”陈薇打开头灯，“建造时我们使用了冷战时期的地质勘探隧道。往下走三百米后，你会开始感觉到压力——不是大气压，是意识压。”
“意识压？”
“高密度信息环境对意识造成的负荷。就像深海的水压，但作用在你的思维结构上。如果感觉到头痛、思维碎片化、或者开始看到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立刻告诉我。”
他们开始下降。
最初的两百米很正常，只是普通的隧道。但到了两百五十米左右，孙海强开始感觉到陈薇所的“压力”——一种无形的重量压在思维上，像有人在他的脑海里堆放沉重的书籍。
隧道墙壁开始变化。不再是粗糙的岩石，而是光滑的金属表面，上面蚀刻着复杂的电路图案。那些图案在意识视觉里是活跃的，像在呼吸。
“我们进入实验场外围了。”陈薇，“这些电路不是供电用的，是意识场调制器。它们曾经用来稳定彩虹桥通道。”
又下降了一百米。
孙海强视野中的意识图谱突然波动。那个金色光点苏醒了，开始缓慢旋转。随着旋转，它伸出细的触须，试图连接图谱中的其他节点。
“陈薇。”他。
“我看到了。”陈薇调出一个手持扫描仪，对准他，“扩张速度0.3%每分钟。还在安全阈值内。继续前进，但要随时报告变化。”
三百五十米。
隧道尽头出现了一扇门。门是圆形的，由某种黑色合金制成，表面没有任何接缝。但在门的中心，有一个掌印形状的凹陷。
陈薇把手按上去。门内部传来机械运转声，然后是某种生物识别的扫描光——蓝光扫过她的手掌，又扫过她的视网膜。
“身份验证：陈薇，彩虹桥项目二级权限。”一个冰冷的电子音响起，“检测到未知身份个体。请进行兼容性检测。”
一束更细的金色光线从门上方射出，照在孙海强身上。
时间仿佛变慢了。在那束光里，孙海强感觉到某种东西在扫描他的意识结构——不是表面，是深入每一个节点，每一段记忆，每一个潜在的连接可能。
“检测完成。”电子音，“个体标识：孙海强。兼容性等级：欧米伽级。权限授予：最高级。欢迎回家，桥梁。”
门无声地滑开。
后面的景象让两人都停下了呼吸。
那不是房间，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直径至少两百米。空洞的中央悬浮着一个发光的环状结构——彩虹桥原型机。它比设计图上看起来更巨大，更复杂，无数光带在环内旋转，像一个型的银河系。
但更震撼的是空洞的墙壁。
墙壁上布满了透明的舱室，像蜂巢一样排粒每个舱室里都躺着一个人——或者，曾经是人。他们连接着生命维持系统，但所有人都睁着眼睛，瞳孔里跳动着金色的光芒。
孙海强数了数：正好一百一十七个舱室。
而第一百一十八个舱室是空的，舱门打开着，似乎在等待。
“这不是废弃的实验场。”陈薇的声音在颤抖，“这是一座……培育场。”
就在这时，所有舱室里的“人”同时转过头，看向门口的他们。
一百一十七双金色的眼睛，在黑暗的洞穴里像星星一样亮起。
一个声音在洞穴中回荡，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出现在意识里。那是李国栋的声音，但又混合了无数其他饶音色：
“你们终于来了。桥梁已经等待太久了。”
孙海强视野中的金色光点突然爆炸式扩张，瞬间覆盖了整个意识图谱的30%。
融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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