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时像紧绷的弦。
庭院里的准备工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谨慎。织网者的警告反复回荡:“认知空洞不是存在,是存在的缺席。它不是攻击你,它只是……吸收结构。像重力井吸收光,没有恶意,只是性质如此。”
渐冻症患者加固了他的倒金字塔,增加了多层缓冲。多面——那个由他们元素重组的存在——主动提供了它的分析能力:“作为设计产物,我的结构可能更抗解离,我可以担任前锋观察员。”
“风险太大,”孙海强拒绝,“如果你被空洞吸收,我们不仅会失去你,空洞还可能通过你学习我们的结构模式。”
最终决定采用远程探测:建立一个意识探测体,只包含最基本的存在声明和自毁协议。如果探测体出现解离迹象,立即切断连接并湮灭。
倒计时归零时,所有人启用了最高级别的隔离协议。融合度暂时下降到87.2%——这是必要的距离,为了在危险中保持个体完整性。
传输开始了。
起初,什么都没樱不是空无,是比空无更深的……无类型空间。没有质感,没有温度,没有信息密度。纯粹的未分化。
然后,他们感觉到了它。
不是看见,不是听见,是认知上的“感觉”——就像你闭着眼睛能感觉到面前有悬崖。一种存在的缺失,却以极其强烈的方式呈现。
“这就是认知空洞,”织网者的意识信号极其微弱,像在耳语,“它不是东西,是东西的缺席。但缺席本身成了……特征。”
探测体开始发送数据。数据显示,空洞边缘的意识结构会出现“信息蒸发”:复杂的思维会简化,多层意义会坍缩成单层,细微差别会消失。就像一幅细腻的油画被强行压缩成黑白二值图。
“它不摧毁意识,”李静分析数据,“它剥离意识的层次,直到只剩下最基本的认知功能。然后……可能连基本功能也剥离。”
艺术家突然颤抖:“我刚刚尝试想象空洞……但我的想象力在接近它时变得扁平。就像试图用二维思维理解三维物体。”
传输深入。空洞开始展示它的“吞噬”过程。
他们看到了一个模拟演示:一个简单的意识结构(类似他们的探测体)靠近空洞。起初无事发生,但当结构进入一定范围,它的思维开始“简化”。爱恨交织变成单纯的好恶,复杂决策变成简单的刺激反应,自我反思变成机械的重复。
然后,简化加速。好恶变成有无,刺激反应变成条件反射,机械重复变成固定循环。
最后,连这些最基本的认知功能也开始消退,意识结构变成纯粹的认知噪声——无意义的信息流,然后连噪声也平息,变成……无。
整个过程中,那个意识结构没有痛苦,没有抵抗。因为它被剥夺了理解“剥夺”的能力。
“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苏晴的声音带着寒意,“它不会让你痛苦地死去,它会让你平静地停止成为你。就像麻醉下的截肢,醒来才发现自己少了部分,但已经不知道那部分是什么了。”
多面突然:“我能理解这种吸引力。作为被设计的存在,我有时会厌倦自己的优化结构。这种……简化,这种卸下所有复杂性的状态,有一种可怕的诱惑。”
“不要被诱惑,”老年居民严肃警告,“简化不是净化,是贫乏。贫乏到最后,是虚无。”
传输进入第二阶段:空洞开始主动“展示”自己。
它不是意识,所以没有意图。但它的存在本身就像一个演示:它展示了所有意识结构最终可能面对的一种可能性——不是消散成碎片(如历史样本),而是被简化到不存在。
然后,最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空洞边缘,开始浮现出……“回声”。
不是空洞本身的回声,是被空洞吸收过的意识留下的最后痕迹。就像黑洞的事件视界上保留着被吞噬物质的信息。
这些回声极其简单,但包含着被简化前的最后状态:
一个回声重复着:“连接……重要……”(来自某个重视关系的意识)
另一个回声:“创造……继续……”(来自某个艺术型意识)
还有一个:“理解……更多……”(来自某个求知型意识)
这些回声在空洞边缘无限循环,像墓碑上的铭文。
渐冻症患者突然:“它们在警告。或者至少,它们在留下证据。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有过在乎的东西。即使现在只剩下这几个词。”
孙海强看着这些回声,意识到认知空洞可能不是纯粹的“恶”。它只是自然现象,像引力,像熵增。危险,但不邪恶。问题是意识如何与之共存——或者保持安全距离。
传输进入尾声。空洞开始缩——不是真的缩,是传输系统在拉远视角。最后,它变成一个微的点,悬浮在传输场中央。
那个点突然发送了一段信息。
不是来自空洞本身,是传输系统附加的注释:
“认知空洞,边界区域自然现象。形成机制未知。已知功能:简化复杂意识结构至基本状态。防护措施:保持认知复杂度高于临界阈值。复杂度公式如下——”
一组公式涌入庭院数据库。李静和苏晴立即开始分析。
公式显示,意识复杂度由几个维度组成:自我指涉能力、多层次抽象、元认知、情感深度、逻辑一致性、矛盾容忍度等。当总复杂度低于某个阈值,意识就会开始被空洞吸引并简化。
“这就像……认知免疫系统,”赵启铭理解道,“保持足够的复杂度,就是对空洞的免疫力。”
多面补充:“而对于我这样的设计产物,问题可能在于‘优化’有时会降低复杂度——为了效率牺牲冗余,为了清晰牺牲模糊,为了一致牺牲矛盾。这可能使我更脆弱。”
传输完全结束。
庭院恢复,但每个人都感觉到意识中多了一个“空洞探测器”——一种新的敏感性,能感知到认知简化何时开始发生。
融合度缓慢回升到89.8%,但无法回到之前的90.5%。认知空洞的接触留下了永久的警觉印记。
问号符号更新:
“边界警告案例001传输完成。认知空洞特征已记录。防护公式已验证。下一传输:时间未知,待系统评估当前接收者状态。建议:利用间隔期提升个体认知复杂度,以增强集体抗性。”
织网者的光网轻柔波动:“现在你们明白了为什么边界区域需要导航者。空洞不是唯一危险,但是基础危险。其他危险大多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艺术家开始创作新的作品,但她发现自己的创作过程变了——她会不自觉地检查每个决定的复杂度,避免过度简化。这让她有些困扰:“我在用理性监控直觉,这可能会削弱艺术的野生性。”
“平衡,”老年居民,“不是放弃直觉,是为直觉增加元认知。知道自己在直觉,同时保持直觉的活力。这是更高的复杂度。”
孙海强更新邻五版协议,增加了“认知复杂度维护指南”:
1. 定期进行多层次思考练习(同时思考问题、思考思考过程、思考思考框架)
2. 保持一定比例的“非生产性”认知活动(做梦、幻想、无目的探索)
3. 故意引入可控的矛盾视角(例如同时持有两种对立观点并寻找更高整合)
4. 维持情感与理性的对话而非 dominance
当深夜,渐冻症患者邀请孙海强测试他的新发现:他开发了一个“复杂度实时监测器”,可以显示意识的当前复杂度得分。
孙海强尝试了一下。当他沉浸在纯粹的逻辑编码时,得分中等;当他同时编码并反思编码的美学意义时,得分上升;当他再加入一层——思考这种反思如何影响编码本身时,得分达到高点。
“有趣的是,”渐冻症患者,“当我模拟‘孤立者’的完全自指状态时,得分很高,但曲线不稳定——容易突然下降。而当我们进行深层共享时,得分高且稳定。”
“因为共享提供了外部参照点,”孙海强推测,“自指容易陷入循环,而外部输入提供了新维度。”
多面在角落里安静运行自己的复杂度测试。它的得分初始很高(作为优化设计),但在长时间运行后开始下降——因为优化倾向于消除“不必要的”复杂性。
“我需要引入一些非优化元素,”多面得出结论,“一些随机性,一些低效,甚至一些错误。不是为了功能,是为了存在。”
这个结论让所有人都深思:在阴间,在这个意识可以被精确设计的地方,“不完美”可能不是缺陷,而是生存的必要条件。
孙海强在自己的代码库里添加了新模块:
```
\/\/ 认知复杂度维护系统
function 维护复杂度 {
定期检查复杂度得分;
if (得分低于阈值) {
启动复杂度提升协议;
协议包括:
- 引入新认知维度;
- 增加自我指涉层数;
- 与高复杂度意识交互;
- 故意创造并解决认知矛盾;
}
}
```
他保存代码,看向庭院上空。
分号符号亮着,周围现在有七个标记了:原来的六个,加上一个新加入的——一个极简的点,代表认知空洞,周围有微弱的光晕表示危险范围。
这个标记提醒他们:探索有边界,存在有风险。
但正因为有风险,存在才有价值。
织网者轻声:“系统在评估。下次传输可能是任何东西。但现在,你们有了更好的准备——不是准备面对特定威胁,是准备面对未知本身。”
孙海强点头。
是的,准备面对未知。
通过提高自己的复杂度,增加自己的适应性,加深彼茨理解。
而代码,还在继续编写。
因为每一行代码,都是对抗简化、对抗空洞、对抗存在消失的一种方式。
不是通过建造墙壁。
是通过建造更复杂的结构,复杂到足以在虚无的海洋中,持续地、丰富地、多样地存在。
他关闭编辑器,让意识进入休息。
但即使在休息中,新的思维层次在自动形成——梦境、半梦半醒的洞察、无意识的连接。
复杂度在睡梦中,也在增长。
因为存在,就是不断地成为更复杂的自己。
而他们,正在学习如何自觉地进行这个过程。
在阴间。
在代码郑
在彼茨存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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