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那口八印大铁锅支在临时垒的灶上，底下松木柈子烧得噼啪作响，锅里的狍子肉块随着翻滚的汤汁咕嘟咕嘟地颤动着，混着干蘑菇的浓郁香气和一丝野性的腥臊，随着蒸汽弥漫开来，勾得人肚里馋虫直闹腾。
李素琴系着粗布围裙，拿着铁勺心撇去浮沫，又撒进去一把粗盐和晒干的山花椒，嘴里念叨着：“这狍子肉膻气重，得多搁点调料压压，好在肥瘦相间，炖透了指定香！”
秦雨蹲在灶坑前，脸被火映得红扑颇，眼巴巴瞅着锅里：“妈，啥时候能好啊？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瞧你那点出息！”秦风笑着揉了一把妹妹的头发，手里也没闲着，正将剔下来的狍子骨头分堆。他把那些带着不少肉筋的脊骨、腿骨单独拢到一块，又切下几大条肥瘦相间的后腿肉，用洗干净的麻袋片仔细包好。
“风，你这是干啥？留这么多骨头，咱自家熬汤喝多好！”李素琴见状有些不解。
秦风指了指院外：“妈，咱家吃肉，不能光顾着自个儿香。东头老孙家，孙大爷瘫炕上多年，家里就一个半大子挣工分，一年到头见不着几回荤腥。西头赵寡妇，带着仨娃娃，日子紧巴得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有铁柱家，虽分了肉，可人多，也架不住几顿。咱把这肉和骨头给他们送点过去，让大家都沾沾油腥。”
秦大山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闻言抬头看了儿子一眼，烟雾缭绕中，眼神里多了些不清道不明的赞许。他闷声道：“风得在理。远亲不如近邻，咱家得了这么大一注财喜，独吞惹人嫉，分润点能积德。”
“哎，我懂，就是这肉……”李素琴看着那几大包肉，终究有些舍不得。这年头，谁家不是把肉看得比金子还贵？
秦风理解母亲的心思，耐心解释：“妈，钱是赚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咱今舍出去几斤肉，换来的可是人心。往后你儿子我还要在这屯子里立足，带着大伙儿干点事，这点人情投资，值！” 他话得半文半白，却句句在理。
李素琴虽不全懂“投资”是啥意思，但觉得儿子自从上回病好后，做事愈发有章法，便不再多，反而帮着挑了几块肉多的部位。
“雨，别瞅了！先把这包给你孙大爷家送去！”秦风将一包沉甸甸的骨头连带一大条肉递给妹妹。
“铁柱，这包你拿着，赶紧回家，让你爹娘赶紧炖上，趁热吃！”另一包塞给了刚进院子的赵铁柱。
赵铁柱连连摆手：“风哥，这可使不得！我家已经分那么多了，咋能再要！”
“让你拿着就拿着！跟我还外道？赶紧的，一会儿凉了！”秦风故意板起脸。
赵铁柱鼻子一酸，接过肉，瓮声瓮气道：“风哥，我……我替我爹我娘谢谢你！”完，扭头就往外跑，生怕自己那点眼泪疙瘩掉下来让人笑话。
秦风自己则拎起最大的一包，里面除了肉和骨头，还特意放了两根几乎没啥肉的筒子骨，这是给前院老猎户韩老歪准备的。韩老歪年轻时是屯里有名的炮手，如今年纪大了，孤身一人，牙口不好，就爱啃骨头喝汤。
他刚走出院门，那炖肉的霸道香气早已飘遍了半个屯子。几个半大孩子聚在不远处，吸溜着鼻子，眼巴巴地朝着秦风家张望。有那脸皮厚的半大子喊了一嗓子：“风哥，炖肉呐？真香啊！”
秦风笑骂道：“香也没你们的份！都滚回家吃饭去！”话是这么，他却转身回屋，用刀切了几块烤熟的狍子肝，用树叶托着分给这几个子：“尝尝味儿就行了，别堵在这，像啥样子！”
孩子们欢呼一声，接过那点肝，也顾不上烫，塞进嘴里咂摸几下就吞了，然后一哄而散，心里却都记着秦风的好。
秦风先到了东头老孙家。低矮的土坯房里光线昏暗，炕上躺着瘦骨嶙峋的孙大爷，他儿子孙满正就着咸菜疙瘩喝能照见人影的稀粥。见秦风进来，还提着那么大一块肉，孙满愣住了。
“满哥，我今儿打了个狍子，给你们送点肉和骨头，给孙大爷补补身子。”秦风把东西放在灶台上。
孙满看着那红白相间的鲜肉，喉结上下滚动，嘴唇哆嗦着，话都不利索了：“风……这……这太贵重了……俺家……”
“拿着吧，跟我客气啥。”秦风拍了拍他肩膀，“赶紧炖上，让大爷也尝尝鲜。”
炕上的孙大爷挣扎着想坐起来，老泪纵横：“风啊……你这孩子……有心了……大爷谢谢你了……”
从孙家出来，秦风又去了赵寡妇家。赵寡妇看着那足够她们娘四个吃好几顿的肉，拉着秦风的手，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非要给秦风磕头，被秦风死活拦住了。
“婶子，快别这样，左邻右舍的，互相帮衬不是应该的嘛！快给孩子们做饭吧，看把孩子馋的。”秦风看着躲在赵寡妇身后、面黄肌瘦却眼睛紧盯着肉块的三个孩子，心里也有些发酸。这年代的穷，是刻在骨子里的。
最后来到韩老歪家。老韩头正就着一碟炒黄豆喝酒，看到秦风手里的肉骨头，哼了一声：“咋的？子，打了只狍子就来显摆？”
秦风也不恼，笑嘻嘻地把骨头放下：“韩叔，我显摆啥，这是专门给您老送来的。这筒子骨，炖汤最是滋补，您牙口不好，喝汤正合适。我娘了，让您别总凑合，好好炖一锅，喝点热乎的。”
韩老歪瞥了眼那骨头，语气缓和了些：“算你子还有点良心。听你一铳就放倒了那傻狍子？枪法跟谁学的？”
“瞎蒙的，运气好。”秦风依旧打着哈哈。
“哼，运气？山里可不信运气。”韩老歪灌了口酒，难得的多了几句，“往后碰见带崽的母兽，手底下留情。打猎不断根，才是长久之道。你这分肉……做得不赖。”
能得到这老猎户一句夸奖，秦风知道，这肉送得值了。
当他回到自家院子时，锅里的肉也炖得差不多了。李素琴掀开锅盖，一股更加浓郁的香气冲而起，汤汁收得浓稠，肉块颤巍巍、油亮亮，看着就诱人。
“开饭！”
一家人围坐在炕桌旁，中间是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炖狍子肉，旁边还有一盘子金黄的苞米面贴饼子。秦大山甚至还难得地拿出半瓶散装白酒，给秦风也倒了一盅。
“我儿子，长大了，有本事了！”秦大山举起酒盅，话不多，却满含欣慰。
李素琴一个劲儿给秦风夹肉：“多吃点，今你功劳最大！”
秦雨更是吃得满嘴流油，嘴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哥，你打的肉真香！往后咱家是不是有肉吃了？”
秦风笑着给妹妹擦了擦嘴：“馋猫，山里东西再多，也得细水长流。”
院子里，黑豹面前也摆着一个大陶碗，里面是混着碎肉和骨头的肉汤泡饭。它吃得香甜，虽然后腿还不利索，但尾巴尖却在地上轻轻拍打着，显示着它的满足。
这一晚，靠山屯好几户人家的烟囱都冒起了带着肉香的炊烟。秦风家送出去的，不仅仅是几斤狍子肉，更是一份雪中送炭的情谊，一种悄然建立起来的威望。
秦风吃着香喷喷的狍子肉，喝着烧喉的烈酒，看着家人满足的笑脸，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其他院子里孩子们的欢笑声，心中愈发踏实。
接下来，就是要利用这宝贵的冬，积累更多的资本，为开春后的更大动作做准备。这大山里的宝贝，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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