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日头毒了。
早起推开门,热气就扑面而来。院子里,昨儿个移栽的野杜鹃有点蔫,叶子耷拉着。秦风赶紧提桶浇水,水渗进土里,滋啦滋啦响,好像土地也在喊渴。
黑豹趴在屋檐下的阴凉里,舌头伸得老长。踏雪和虎头聪明,钻到井台边的石缝里,那儿凉快。俩家伙现在长得快,踏雪已经有点它爹的模样了,虎头还是文静。
浇水浇到一半,赵铁柱来了。他光着膀子,肩膀上搭着条汗巾,一进门就嚷嚷:“这儿,跟下火似的!风哥,今儿个还进山不?”
秦风直起腰,抹了把汗:“不进了。热,牲口都往深山里躲,白跑。咱们得换个活法。”
“啥活法?”
“开会。”秦风放下水桶,“去叫援朝,还有那几个常跟着咱们的子,晌午饭后,老地方。”
老地方是院里那棵老槐树下,树荫大,凉快。晌午吃完饭,人陆陆续续来了。除了赵铁柱、王援朝,还有屯里五六个年轻后生,都是跟着秦风打过猎、盖过房的,现在算半个“自己人”。
人齐了,秦风开门见山:“热了,狩猎的活儿得缓缓。从今儿个起,咱们干点别的。”
他在地上用树枝画了个圈,代表靠山屯,然后往外画了几条线。
“第一,庄稼地。”树枝点在圈里,“我家的,柱子家的,还有援朝家那几块地,得精心伺候。锄草、追肥、防虫,一样不能落。粮食是根本,饿着肚子啥也干不成。”
赵铁柱点头:“对,我家那块苞米地,草长得比苗还高!”
“第二,水面。”树枝移到圈外一条波浪线上,代表图们江支流,“热,鱼往浅水走。钓鱼、下篓子、摸泥鳅黄鳝,这些活儿轻省,不累人,还能添补伙食。”
一个叫二狗的后生眼睛亮了:“风哥,我会编鱼篓!柳条编的,可好使了!”
“行,这事儿你负责。”秦风,“多编几个,大的逮鱼,的抓喇蛄。喇蛄豆腐,可是好东西。”
王援朝推推眼镜:“风哥,泥鳅黄鳝咋弄?那玩意儿滑不溜秋的。”
“有法子。”秦风从兜里掏出几根钢针,磨得尖尖的,一头拴着细线,“这是鳝鱼针。晚上在田埂边、水沟旁,找有洞的地方,把针顺着洞插进去,轻轻一抖,鳝鱼以为是虫子,一口咬住,针上的倒刺就卡住它嘴,拽都拽不脱。”
大伙儿听得新奇。赵铁柱拿起一根针看:“这招绝了!谁琢磨的?”
“老辈人传的。”秦风没多。这其实是前世在南方执行任务时学的,北方人知道的不多。
“第三,林蛙。”树枝又移到一个山沟标记上,“前阵子我发现的那片林蛙栖息地,得照看起来。清理杂草,疏通水沟,别让牛马进去踩踏。那是咱们秋后的金疙瘩。”
王援朝拿出本子记:“风哥,林蛙油现在啥价?”
“贵,”秦风,“比人参不差。但现在不能动,得等秋,林蛙肥了,油饱了,那时候才值钱。现在要做的,是养着,护着。”
“第四,”树枝在圈周围画了几个点,“巡逻。热归热,野牲口可不歇着。尤其是野猪,这季节正是长膘的时候,到处找食。咱们得巡山,看脚印,摸清野猪群的动向,为秋收前的‘打秋围’做准备。”
这话让气氛严肃起来。去年秋收前那场围猎,大伙儿记忆犹新。野猪祸害庄稼是真狠,一片苞米地,一晚上能给你拱得七零八落。
“风哥,”赵铁柱问,“这回还像去年那么整?”
“得比去年更周全。”秦风,“去年是临时组织,今年咱们要提前准备。陷阱、地枪、了望哨,都得提前布设。人也要训练,不能光靠一腔子热血。”
他扫视一圈:“从明起,咱们分分工。”
“柱子,你带三个人,负责庄稼地。不光自家的,谁家缺劳力,咱们也帮着干,工钱看着给,主要是攒人情。”
“好嘞!”赵铁柱应得干脆。
“援朝,你带二狗他们几个,负责水面。钓鱼、摸鳝鱼、抓喇蛄,这些你统筹。弄回来的鱼啊鳝啊,一部分分给大伙儿,一部分腌了晒干,留着冬吃。”
王援朝推推眼镜:“风哥,那甲鱼呢?”
“甲鱼得碰运气。”秦风,“用猪肝钓,在回水湾下钩。那玩意儿补,逮着了留着给老人孩子补身子,或者送礼。”
“剩下的人,”秦风看向几个年轻后生,“跟着我,巡山,照看林蛙地,还营—做准备工作。”
“啥准备工作?”
秦风起身,走到屋檐下,拿出那杆五六半步枪:“练枪。”
伙子们眼睛都亮了。枪这玩意儿,在哪个男人心里都是痒痒肉。
“但不是瞎练。”秦风严肃道,“一要安全,枪口永远不能对着人;二要准头,子弹金贵,不能浪费;三要配合,打秋围不是单打独斗,得听指挥。”
他看看日头:“今儿个先到这儿。大伙儿回去准备工具,明一早,各就各位。”
人散了,院里静下来。秦风坐在槐树下,脑子里又把计划过了一遍。
夏季狩猎难,不是因为山里没牲口,而是因为热,牲口活动规律变了。野猪喜欢泡泥塘,狍子往高处走,獾子夜里才出来。这时候还像春那样满山转,效率低,人也遭罪。
不如顺势而为,转向农业生产和水面作业。庄稼地管好了,秋后多打粮;鱼啊鳝啊弄多了,改善伙食,还能攒干货;林蛙护好了,秋后就是一笔大收入。
而巡山和练兵,是为秋收做铺垫。打秋围是大事,关系到全屯的口粮,必须提前准备,不能临时抱佛脚。
这些安排里,有前世的经验——特种兵最擅长的就是任务规划和资源调配;也有这几个月对山里生活的理解——靠山吃山,得顺着山里的节律走。
正想着,林晚枝来了。她拎着个篮子,里头是几根嫩黄瓜,顶花带刺的。
“我娘让送来的,”她放下篮子,“是头一茬,尝个鲜。”
秦风拿起一根,掰了半截递给她:“坐会儿。”
林晚枝在对面石凳上坐下,口咬着黄瓜。脆,甜,带着清新的瓜香。
“听你们今儿个开会了?”她问。
“嗯,安排夏的活儿。”秦风简单了。
林晚枝听着,点点头:“是该这样。热进山,太遭罪。我爹,这时候的野牲口都‘上火’,脾气躁,容易出事。”
“你爹懂校”秦风。
两人沉默地吃着黄瓜。槐树叶子密密匝匝,筛下一地光斑。知了在树上叫,一声接一声,拖得老长。
“新房……快能住了吧?”林晚枝忽然问。
“再晾半个月,”秦风,“等墙彻底干透,就能搬了。家具我也开始打了,先打炕柜、桌子、椅子,其他的慢慢来。”
“不急。”林晚枝声音轻轻的,“日子长着呢。”
这话得秦风心里一暖。是啊,日子长着呢,不急在一时。
踏雪和虎头跑过来,围着篮子转。林晚枝掰了两块黄瓜皮给它们,俩家伙嚼得嘎嘣响。
黑豹也走过来,在秦风腿边趴下。它对这些蔬果没兴趣,但喜欢待在主人身边。
“黑豹最近晚上还巡逻?”林晚枝问。
“嗯,”秦风摸着黑豹的脑袋,“比我还上心。有点风吹草动就起来看。”
“通人性。”林晚枝看着黑豹,眼里有温柔,“它知道那是新家,得守着。”
又坐了一会儿,林晚枝起身:“我回了,还得帮我娘腌咸菜。”
“慢走。”秦风送她到院门口。
回到槐树下,秦风继续琢磨。夏季活动安排好了,但还有件事——工具得更新。
钓鱼的线要换更结实的尼龙线,鱼钩要多备几种型号。鳝鱼针得再磨一批,那玩意儿容易丢。抓喇蛄的网兜得用细眼的,不然喇蛄都跑了。
还有林蛙地,得做几个警示牌,提醒别人别进去破坏。巡逻要带的水壶、干粮、急救包,也得准备齐全。
想着想着,日头偏西了。秦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明开始,又是新的一轮忙碌。但这次和春不一样——春是开荒、奠基,夏是耕耘、蓄力。
就像庄稼,春播种,夏生长,秋才能收获。
他现在做的,就是在为秋的收获做准备。为粮食,为山货,为那个即将到来的婚礼,为这个刚刚起步的家。
远处传来归巢鸟的叫声,叽叽喳喳的。晚风起了,带着河水的凉意。
秦风深吸一口气,心里有数了。
这个夏,不会闲着。但忙得踏实,忙得有意义。
因为每一分忙碌,都是在为更好的日子铺路。
就像这晚风,吹走了白的燥热,带来了夜晚的清凉。
日子,就该这么过——有张有弛,有忙有闲,但每一步,都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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