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澜在原地站了片刻，最终还是对卡斯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默契地退出了总指挥中心。
来到一条无空无一虫的金属走廊，诺澜才停下脚步，调出了私人通讯频道。
屏幕上，一个亚麻色长发的雌虫影像跳了出来，背景是碧海蓝，阳光明媚，他正戴着墨镜，悠闲地躺在沙滩椅上，琥珀色的眼睛惬意地眯着。
诺澜？”亚德里恩端起手边的饮料，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笑意，“我以为我们好了，这个假期除非帝国被异兽攻陷，否则不要联系我。”
诺澜推了推眼镜，用他所能达到的最平静的语调开口：“亚德里恩副会长，打扰您的假期，非常抱歉。但是，有一件紧急事务，需要向您汇报。”
“关于上将的。”
一听到“上将”两个字，亚德里恩坐直了身体，摘下了墨镜，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瞬间恢复了清明：“他又把哪个雄虫吓到了？还是在公开场合拒绝了哪个雄虫的示好？罚款单我已经预授权了，你直接处理就校”
显然，这种事他已经驾轻就熟。
“不，”诺澜顿了顿，选择了一个相对温和的切入点，“上将今下午，主动去拜访了翠竹轩的顾瑜阁下。”
亚德里恩挑了挑眉，脸上露出惊喜：“哦？这么快就开窍了？他总算知道我把他安排在旁边的良苦用心了。他带了什么礼物？送花了？还是送珠宝了？”
旁边的卡斯再也忍不住，一把挤到屏幕前，声音都变流：“他送了三包种子！农业技术交流！然后……然后他……”
卡斯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描述一场星际灾难：“他亲手给顾瑜阁下洗了手！”
通讯那头的亚德里恩，脸上的惊喜表情瞬间凝固。
海风吹过，吹乱了他亚麻色的长发，但他一动不动，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过了足足五秒，他才用一种极其缓慢的，梦游般的语气问：“你再一遍？他……做了什么？”
诺澜冷静地接过话头，将卡斯挤到一边，用一种客观、精准的口吻复述道：“上将阁下以‘邻里社交’为名，拜访了顾瑜阁下。
在发现顾瑜阁下双手沾有泥土后，主动、亲手，为阁下进行了清洁。根据监控画面分析，清洁过程持续一分二十七秒，标准极高，符合军部清洁条例。事后，上将还赠送了个虫手帕。”
走廊里一片死寂。
通讯那头，只剩下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亚德里恩闭上眼，抬手按住额头，表情介于崩溃和抓狂之间。“他……顾瑜阁下的反应呢？”这是他作为雄保会副会长最关心的问题。
“阁下没有表现出愤怒或厌恶，”诺澜回答，“他似乎有些惊讶，但全程没有抗拒。事后还收下了手帕，并且在您……在上将离开后，露出了笑容。”
亚德里恩猛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道精光。
“没有举报？没有生气？还笑了？”
“是的。”
亚德里恩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重新瘫回沙滩椅上，喃喃自语：“我的……我只是想给他创造一个近水楼台的机会，没想让他直接发动总攻啊……”
卡斯在一旁声嘀咕：“这哪里是总攻，这简直是自杀式袭击。万一顾瑜阁下不高兴，上将的军衔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闭嘴，卡斯。”亚德里恩的声音恢复了镇定，甚至带上了几分笑意，“你们两个，都冷静点。这是一件好事，一件大的好事！”
诺澜和卡斯对视一眼，满脸不解。
“你们还不明白吗？”亚德里恩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兴奋，“伊兰塞尔那个木头，他不是在骚扰，他是在用他唯一懂得的方式，表达亲近！而顾瑜阁下，竟然看懂了，并且接受了！这明什么？明他们之间有戏！”
他语气悠然：“如果雄虫阁下举报了，那就是事故，还是足以送伊兰赛尔上军事法庭的，大的事故，如果没迎…”
亚德里恩语调不紧不慢的向两位副官解释：“那就是故事了，懂吗？”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卡斯问。
“什么都不要做。”亚德里恩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静观其变，不要干涉，更不要去给上将‘科普’什么恋爱技巧，让他自己去摸索。
诺澜神色迟疑：可是，几个月前，顾瑜阁下才跟菲利会长强调过，不要以任何名义给他分配雌虫，他今年是二十七岁，还是个未成年，不然他就投诉菲利会长，上将的做法是不是违背了《未成年雄虫保护法》啊？
亚德里恩慢悠悠的喝了口手上的饮料：违背了就违背了，只要顾瑜阁下不追究就没问题。”
他的语气带上了两分调笑：“退一万步，就是伊兰塞尔真的闯进翠竹居，帮助顾瑜阁下沐浴，只要顾瑜阁下不打算投诉到雄保会，统称为情趣。
“《未成年雄虫保护法》是规定了，任何虫不得枉顾未成年雄虫的意愿，强迫其进行婚配。但——
他语气转折：“可没规定雌虫不能在雄虫自愿的情况下，和雄虫建立友好关系。”
卡斯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还可以这样吗？”
亚德里恩表示肯定：“当然可以。”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这件事，绝对，绝对不能让菲利会长知道。”
菲利，雄保会的总负责人。一个将《雄虫保护法》奉为圭臬，对所有雌虫都抱持着审视态度。
尤其对伊兰塞尔这种有过包括但不限于吓哭雄虫，拒绝雄虫的见面邀请，当面拒绝雄虫在公共场合的示好，把试图征服他的雄虫丢出去等行为的，前科累累的军部上将，更是厌恶至极。
亚德里恩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你我都清楚，菲利会长对伊兰塞尔的印象有多糟糕。如果让他知道伊兰塞尔对一个A+级的雄虫，还是一名未成年雄虫，做出了这种……‘出格’的举动。
他重点强调：“不管顾瑜阁下本人是什么态度，菲利会长都会借题发挥，把事情闹到最大。到时候，就不是一笔罚款能解决的了。”
诺澜和卡斯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我明白了。”诺澜郑重点头，“我们会处理好监控记录，不会让任何消息泄露出去。”
“很好。”亚德里恩重新戴上墨镜，语气恢复了轻松，“我的假期看来要提前结束了。你们盯紧点，有什么新进展，随时向我汇报。”
通讯切断，诺澜和卡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丝隐秘的兴奋。
而海滩上的亚德里恩，已经开始设置飞行器的返回路线了。
无他，他处理过那么多被伊兰塞尔无意间“得罪”的雄虫，轻则当场翻脸，重则哭着闹着要上告到虫皇那里去。
这位A+级的顾瑜阁下，居然毫无反应？哦，不对，不应该毫无反应，根据卡斯和诺澜的话，应该，他看起来居然还挺高兴？
亚德里恩的脑子飞速转动，原本的惊涛骇浪，迅速被一种敏锐的政治嗅觉和八卦直觉所取代。
他火速下了决定：度假，度什么假？度假哪有回去看热闹有意思？他要回去！
***
伊兰塞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却没有处理任何公务。
他调出了翠竹轩门口的监控录像，将画面定格在自己转身离开的那一刻。
屏幕上，那个名叫顾瑜的雄虫站在原地，手里捏着他给的手帕。在他高大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大门外时，雄虫低头看了看手帕，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容很干净，眉眼弯弯，像午后最温暖的阳光，没有任何阴霾。
伊兰塞尔的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点了一下。
根据卡斯的补充明，“帮助清洁”属于“非常亲密的邻居”之间的行为。
顾瑜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这是否意味着，他默认了这种“亲密”关系的建立？
他又将画面倒回，定格在顾瑜将那方手帕仔细叠好，放进口袋里的那一幕。
收藏。
这是一个具有正面意义的动作。
伊兰塞尔那台堪比光脑的，永远在进行逻辑运算的大脑里，一个全新的档案夹被悄然建立，自动生成了一个实践修正案。
【档案名称：与顾瑜阁下的邻里社交关系】
【当前状态：已由‘普通邻居’，进入‘亲密邻居’阶段。】
【阶段特征：对方已接受近距离肢体接触，并收藏了带有个人信息素的物品。】
【下一步行动方案：待定。需收集更多数据，以进行分析。】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了监控画面。精神海中，那片因为与顾瑜接触而获得的短暂安宁，正在缓缓消退，熟悉的刺痛和噪音又开始卷土重来。
但他并不觉得烦躁。
因为他知道，那片能让他获得安宁的“绿洲”，就在不远处。
而且，他已经拿到了进入的许可。
***
翠竹轩的院子里，夕阳给万物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顾瑜已经规划好了新的种植区。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将伊兰塞尔送来的那三种种子心翼翼地埋进了新翻开的，肥沃的土壤里。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一阵晚风吹来，带着植物和泥土的芬芳。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方洁白的手帕。
手帕上，那股清冷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端。
顾瑜将手帕凑近，轻轻嗅了一下。
很好闻。
他想起伊兰塞尔那张一本正经的冰山脸，想起他笨拙地宣读“邻里社交准则”时的模样，又想起他低着头，一丝不苟地为自己洗手时的专注神情。
一个强大、冷峻，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帝国上将，在某些方面，却单纯得像一张白纸。
这种反差，实在……
太有趣了。
顾瑜嘴角的笑意加深，他将手帕重新叠好，珍重地放回口袋。
看来，在这颗遥远的星球上，养老的日子，不会太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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