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顾夜的实验室。
林溪是来给他送爷爷托她带来的自制点心,还有她自己整理的一份关于数据可视化的参考资料——顾夜前几提过,他的新项目在结果呈现上需要一些更直观的设计思路。
实验室里只有顾夜一个人,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上滚动的代码,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甚至没注意到林溪进来。直到她轻轻将保温盒和U盘放在桌角,他才恍然抬头。
“溪溪?”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温和覆盖,“怎么过来了?不是今要和晓晓去选拍摄用的户外装备?”
“晓晓临时被她导师叫去了。”林溪解释,声音平静,“爷爷让我务必把这个带给你,是新试的桂花糖藕,让你趁热尝尝。还有这个,”她指了指U盘,“我找了几种可能适合你项目的数据可视化案例和工具简介。”
“谢谢。”顾夜接过保温盒,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两人都微微一顿。自从那通电话后,这种细微的肢体接触都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敏福
“你忙你的,我先走了。”林溪不想打扰他,转身欲走。
“等等,”顾夜叫住她,指了指自己的电脑屏幕,“正好,我这个模块快弄完了,你传过来的资料,我现在就看看,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直接问你。”他着,很自然地让开位置,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转向她,然后起身去拿水杯,“U盘给我,顺便帮我把爷爷的点心热一下,微波炉在隔壁。”
他的态度自然,带着工作时的专注和理工男处理问题的直接,似乎想借着这个由头,让两人之间那种尴尬的沉默有个可以自然打破的契机。
林溪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她接过顾夜递来的U盘,插进电脑接口。
顾夜的电脑桌面极其整洁,除了必要的软件图标,几乎没有多余的文件。她熟练地找到U盘目录,准备将资料文件夹拖拽到他的硬盘里。就在拖拽完成的瞬间,或许是动作稍快,或许是光标定位的微偏差,原本最化在任务栏的一个邮件客户端窗口,被不慎点开了。
林溪本没在意,正准备关掉,目光却被最顶端那封邮件的标题牢牢攫住:
“Re: confirmation and Next Steps - mIt media Lab doctoral program”
发件人:Anderson, prof. James (mIt media Lab)
时间:三前。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林溪的手指僵在触摸板上。
她知道自己不该看。这是顾夜的隐私。可那封邮件就大剌剌地展开在那里,正文是英文,措辞严谨而热情,详细列出了入学前需要完成的各项准备、实验室资源分配、与哈佛合作项目的初步时间表,甚至提到了为他预留的校内公寓信息。邮件末尾,安德森教授再次表达了对他加入的期待,并提到“您的母亲沈女士也与我们进行了愉快的沟通,她非常支持您的决定”。
母亲……沈女士……支持您的决定。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林溪的眼眶里。
鬼使神差地,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向上滚动了一点。下面是与沈月华的邮件往来,夹杂在与其他教授或学术机构的通信郑其中最近的一封,来自沈月华,标题是“关于长远发展的几点考虑”。
林溪的呼吸停滞了。道德感和一种近乎自虐的好奇心激烈交战。而最终,是连日来积压的困惑、不安、以及那种被蒙在鼓里的委屈,推了她最后一把。
她点开了那封邮件。
沈月华的邮件写得很长,分点论述,逻辑清晰,完全是她下午茶风格的文字版。没有一句提到林溪的名字,但字里行间,全是“考量”。
“……阿夜,妈妈理解年轻人重视感情,但人生关键的跃升窗口期转瞬即逝。mIt的平台、资源和网络,能为你打开的地,是国内目前任何机构都无法比拟的。这不是优劣之分,是发展阶段和聚焦领域的差异。”
“真正的伴侣,应该能理解并支持对方追求最高的发展潜力,而不是成为束缚对方翅膀的负重。如果一段关系需要以牺牲一方的重大机遇为代价来维持,其基础本身或许就值得商榷。”
“陈伯伯家的薇(注:就是那位剑桥毕业的“世交妹妹”)上周和我通话,她也拿到了斯坦福的一个研究职位,但对mIt media Lab的方向很感兴趣,还问起你的研究。你们从认识,背景相似,志趣相投,未来无论在学术还是生活上,都能有更深层次的理解与共鸣。当然,这只是一个客观的参考。”
“妈妈不是要干涉你的选择,只是希望你在做决定时,能有一个更全面、更理性的视角。感情是感性的,但人生规划需要理性。有时候,暂时的‘远’,是为了未来更稳固的‘近’。我们都希望你好,希望你未来的道路,能走得更高、更远、更从容。”
邮件的最后,沈月华写道:“无论你最终如何决定,妈妈都尊重你。只是作为母亲,有责任提醒你,有些机会,一生可能只有一次。”
邮件旁边,有顾夜简短回复的草稿,只有一行字:“邮件收到,我会慎重考虑所有因素,谢谢妈妈。” 尚未发送。
所有回避的缘由,所有沉默的根源,所有那些欲言又止和心不在焉,在此刻,无比清晰地摊开在林溪面前。
不是他不想,而是在他面临的世界里,这份选择牵扯的,早已不仅仅是他们两个饶感情。那是家族期望,是学术前途,是“理性”规划下“最优”的人生路径,是另一个“更匹配”的潜在可能。而她林溪,以及他们之间的感情,在这个庞大的考量体系里,成了需要被“慎重考虑”的“因素”之一,甚至可能是需要被权衡取舍的“代价”或“负重”。
沈月华没有疾言厉色,没有直接反对,她只是用无可辩驳的逻辑和“为你好”的姿态,构建了一个无比坚固的、指向“mIt”和“更广阔地”的理性选择框架。而顾夜,就被困在这个框架里挣扎。
他最近的沉默,他回避讨论未来的态度,他得知母亲找她后那句无力苍白的“她只是关心我”……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不是不爱,不是不在意。恰恰相反,或许是因为太在意,才如此挣扎,如此难以启齿。告诉他母亲“我会慎重考虑所有因素”,意味着他确实在认真权衡,而她和他们的感情,是这权衡中无法忽略、却可能处于劣势的一环。
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下午茶时那种绵密的难受更直接,更冰冷。原来,被理性地、客观地放在平的一端,是这样的感觉。仿佛自己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可以量化评估的变量。
走廊里传来顾夜返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溪猛地回过神,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关掉了邮件窗口,将客户端最化。动作快得几乎带倒了手边的水杯。她死死咬住下唇,才能控制住手指的颤抖和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
顾夜端着热好的点心进来,看到林溪背对着他站在电脑前,肩膀似乎有些僵硬。
“怎么了?”他问,将点心放在桌上。
林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过身,脸上已经努力拼凑出一个近乎正常的表情,尽管眼底的波动难以完全掩饰。“没……没什么。资料传好了。”她的声音有些发紧,“你……你先忙吧,我忽然想起,晓晓那边可能结束了,我……我先去找她。”
她语速很快,不敢看顾夜的眼睛,抓起自己的背包,几乎是逃也似的向门口走去。
“溪溪?”顾夜察觉不对,上前一步想拉住她。
林溪却像是受惊般,更快地侧身避开了他的手,只留下一句仓促的“再见”,便匆匆消失在实验室门外。
顾夜的手僵在半空,眉头紧锁。他回头看向自己的电脑,屏幕上是干净的桌面和打开的文件迹但他敏锐地感觉到,刚才那短暂的几分钟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坐下来,目光扫过任务栏,最终停留在那个邮件客户赌图标上。他点开,收件箱界面呈现。最新的一封邮件,来自mIt的安德森教授。他往下翻了翻,看到了母亲那封“关于长远发展的几点考虑”的邮件,处于已读状态。
顾夜的心猛地一沉。
他盯着那封邮件的标题,又想起林溪方才仓惶离开的背影和异样的神色,一个清晰的猜测浮上心头。
她看到了。
看到了mIt详细的邀请,看到了母亲那些“理性”的规划,看到了他被置于平中央的挣扎。
而她的反应,不是质问,不是争吵,是逃离。
这意味着什么,顾夜再清楚不过。那不仅仅是受伤,更是一种彻底的失望,或许还迎…认清了某种残酷现实的清醒。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力。他一直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用一种更周全的方式与她沟通这一切,却没想到,最终是以这样猝不及防、毫无遮掩的方式,将最残酷的权衡现场,赤裸裸地展现在她面前。
引爆点,原来在这里。
不是争吵,而是无声的窥见。不是语言的冲突,而是现实的图景,冰冷地摊开。
他们之间那层心翼翼维持的平静薄冰,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裂痕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照着两人各自无从诉的艰难,以及那条似乎越来越清晰的、分岔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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