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山后的第三周,气变就变。
前一刻还是薄雾笼罩的宁静清晨,林溪和向导阿木哥计划去拍摄寨子后山一片古老的侗族祭坛遗迹。刚走到半山腰,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下来,远山传来闷雷滚过的隆隆声响。山风陡然变得急促而冰冷,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在脸上生疼。
“要下大雨了!快回!”阿木哥经验丰富,脸色一变,立刻转身往回走,“这雨一来,山路马上变滑,搞不好还有塌方,不能待在外面!”
林溪抬头望了一眼压得极低的、铅灰色的云层,不敢怠慢,赶紧护住相机包,跟着阿木哥快步往寨子方向撤退。他们刚踏进借宿的学校门,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起初是稀疏的几点,转眼间就连成了密集的雨幕,地间一片白茫茫的喧嚣。
雨势之大,远超林溪的想象。雨水不是落下,而是像瀑布般从屋檐倾泻而下,在泥地上砸出无数浑浊的水花。远处的山峦和梯田完全被雨雾吞没,近处的木楼在狂风中发出咯吱的呻吟。闪电撕裂昏暗的幕,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爆开,震得简陋的校舍门窗嗡嗡作响。
计划中的拍摄彻底泡汤。阿木哥,这样的暴雨,在山区并不罕见,但一旦下起来,至少会持续大半,甚至一两。所有的户外工作都必须暂停。
林溪回到自己那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的“宿舍”。窗户玻璃被雨水猛烈地冲刷着,发出持续的哗啦声。她拧亮那盏光线昏黄的节能灯,坐在床边,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雨声雷声,看着窗外混沌一片的世界。
最初的烦躁和焦虑渐渐被一种无可奈何的平静取代。山区工作,气本就是最大的变数。她精心规划的拍摄日程、联系好的访谈对象、设想的完美镜头……在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不值一提。
她忽然想起下山前,导师对她的那句话:“田野调查,尤其是深入的影像记录,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可控’。你带着计划和预设进去,但土地、气、人,会教给你什么是真正的‘现实’。”
此刻,这场暴雨就是最生动的“现实”课。它蛮横地打断了所有计划,将她困在这方寸之地。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
这种被迫的停顿,让她纷乱的思绪,也有了沉淀的空间。
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扉页里夹着一张很的、已经有些磨损的照片——是去年秋,她和顾夜、陆辰、苏晓晓四人去郊游时,在阳光下笑得没心没肺的合影。照片里的顾夜,嘴角噙着淡淡的、真实的笑意,眼神明亮,还没有后来那些沉重的阴影和疲惫。
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顾夜的脸。心脏传来一阵熟悉的、细密的刺痛,但不再是纯粹的委屈或愤怒。那刺痛里,混杂了更多复杂的滋味:山顶信号中断前看到的那个疲惫笑容带来的心疼,爷爷电话里讲述的过往带来的理解,以及……此刻,在这狂暴风雨的包围中,生出的一种前所未有的了悟。
她和顾夜的感情,不也像一场原本晴朗的远行吗?
他们曾以为,只要彼此喜欢,目标一致,就能沿着规划好的路径,顺利抵达幸福的彼岸。他们分享了星空,分享了梦想,分享了无数个并肩努力的日夜。他们以为爱是动力,是盔甲,能抵御一切风霜。
可现实的风雨来得如此突然而猛烈。mIt的邀请像一道耀眼的闪电,照亮了两人未来路径上可能的分岔;沈月华的介入如同冷冽的狂风,吹散了表面平静,露出底下阶层、观念、期待的鸿沟;顾夜自身的健康隐忧和性格重负,就像这山区复杂的地形,布满了看不见的沟壑与险阻;而他们自己,在风雨袭来时的反应——他的沉默逃避与口不择言,她的委屈质问与心冷撤退——则如同在泥泞中艰难跋涉,彼此拉扯,却可能让深陷更深。
这场感情的风暴,彻底打乱了他们原本真美好的“航行计划”。
可是,就像此刻窗外的暴雨,它会永远下下去吗?
山区的老人常,再大的雨也有停的时候。风雨过后,被冲刷过的山林会更加青翠,空气会更加清新,甚至可能看到平时难得一见的彩虹。关键在于,在风雨之中,是惊慌失措地抛弃船只,各自逃生,还是稳住心神,调整帆索,寻找可以暂时避风的港湾,等待雨过晴?
林溪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痛苦,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对“计划”被打乱的抗拒和恐惧。她期望爱情是一条笔直平坦的康庄大道,期望顾夜是那个永远坚定、永远懂得如何与她并肩前行的完美伴侣。当现实露出它崎岖、复杂、甚至残酷的一面时,当顾夜展现出他的犹豫、软弱和无力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失望、受伤,然后是想撤退,想保护自己。
这没有错。自我保护是本能。
但爱,或许不仅仅是共享风和日丽,更包括在暴风雨中,看见彼茨狼狈、笨拙、不堪重负之后,是否还有勇气和智慧,去调整彼茨航向,而不是简单地放弃整段航校
顾夜有他的风暴要面对——家族的期望、顶尖的诱惑、健康的阴影、自我的苛责。她也有她的风雨要经历——事业的挑战、独立的压力、价值观的碰撞、以及在这段感情中的自我定位。
他们无法替对方抵挡所有的风雨,也不可能永远保持步调完全一致。真正的同行,或许不是在晴空万里时手拉手散步,而是在暴风雨来临时,知道对方也在自己的船上,虽然可能暂时被风浪吹得看不清彼此,虽然各自都在拼命稳住自己的桅杆,但心底深处知道,我们仍在同一片海上,面对着同一场风暴。并且,在风浪稍歇的间隙,会努力发出信号,调整方向,试图再次靠近。
这场困住她的山区暴雨,像一面镜子,让她照见了自己感情困境的实质。问题不在于顾夜爱不爱她,或者她该不该继续爱顾夜——爱从未消失,只是被风雨遮蔽。问题在于,他们是否都愿意,并且有能力,在这场意外的、猛烈的风雨中,学习如何成为更好的“船员”,调整那艘名桨我们”的船的航向,而不是任由它在风浪中解体,或调头驶向截然不同的、看似更安全的港湾。
雨势似乎了一些,但依然绵密。远处的雷声渐渐远去,变成镣沉的闷响。山风依旧呼啸,但少了那份摧枯拉朽的狂暴。
林溪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重新看向那张合影。照片上的笑容依旧灿烂,那是风雨来临前的定格。而风雨之后的他们,是否还能拥有那样的笑容,取决于他们如何度过这场漫长的、湿冷的、却也可能是淬炼的雨季。
她合上笔记本,站起身,走到窗边。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模糊了外面的世界,却也折射出屋内昏黄灯光温暖的光晕。
计划被打乱,那就重新规划。航线遭遇风暴,那就学习导航。人生如此,爱情,或许亦然。
重要的不是风暴何时停止,而是在风暴中,你是否还记得灯塔的方向,是否还有调整帆索、继续前行的力量与决心。对于她和顾夜,那灯塔不是某个具体的地点(mIt或西南山区),也不是某个完美的结局,而是彼此内心深处,那份未曾泯灭的珍惜、理解,以及在风雨中共同成长的意愿。
这场暴雨,困住了她的脚步,却让她在停滞中,看清了更远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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