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深夜来电像一道微弱的裂缝,透进了些许光亮。第二,林溪在午后信号相对稳定的时段,给顾夜回拨羚话。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情绪的拉扯,当电话接通,听到彼此声音的那一刻,他们都明白,是时候面对那些悬而未决的难题了。
对话不再像从前那样分享日常,也不似争吵时情绪宣泄。更像两个在迷雾中跋涉已久的人,终于决定摊开地图,借着微弱的光,一起研究眼前复杂的地形。
信号依旧糟糕,时断时续,有时一句话要重复好几遍,有时正到关键处,声音就消失在滋啦的电流噪音里。但这反而让对话的节奏慢了下来,每一句都需要斟酌,每一个词都因传递不易而显得格外郑重。
“mIt那边,”顾夜的声音透过断续的信号传来,清晰了许多,带着一种冷静剖析的语调,“给的回复截止日期是下个月十号。”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安德森教授又发邮件确认了一次,实验室位置和合作项目名额都还保留着。”
“嗯。”林溪应了一声,没有立刻发表意见,等着他继续。她正坐在学校舍后面的石阶上,这里地势稍高,信号好一点。远处雨后的山峦青翠欲滴,云雾缭绕。
“我查了那个合作项目的具体内容,”顾夜继续,背景里有轻微的键盘敲击声,他大概在实验室,“是关于神经接口与认知增强的前沿研究,确实……很有吸引力。平台和资源是国内目前很难提供的。”他陈述事实,没有渲染,也没有掩饰渴望。
“我明白。”林溪,“对你来,那是很好的机会。”她的语气平和,是发自内心的理解。经历过暴雨中的领悟,她不再将mIt单纯看作是对他们感情的威胁,而是顾夜人生中一个真实而重要的选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信号有些飘忽。
“但时间至少是五年,甚至更长。”顾夜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上了更复杂的重量,“而且,如果过去,初期会非常忙碌,压力也大。跨洋距离……不是几站地铁。”
他在理性地分析困难,而不是回避。林溪感到心头微微一动。
“我这里,”她接上话头,看着远处山坳里升起的袅袅炊烟,“项目周期原定八个月,但导师,如果深入下去,可能延长到一年,甚至更久。而且这种田野调查,一旦开始,沉浸进去,时间感会变得不一样。”她也在陈述自己的现实。
“西南山区,和波士顿,”顾夜低声,更像是在确认一个事实,“不只是地理距离。”
“还有生活节奏、关注焦点、日常烦恼的完全不同。”林溪补充道。信号又波动了一下,她提高了一点音量,“我可能正在为一次重要的祭祀活动能否顺利拍摄而焦虑,你那边可能在为某个实验数据的异常而熬夜。我们分享的烦恼,对方可能很难真正感同身受。”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清醒地、不带怨气地讨论“不同”带来的具体挑战。不是指责,而是认知。
“我妈妈那边……”顾夜提到这个话题时,语气明显滞涩了一下,“她可能……短期内很难改变看法。她有自己的价值体系。”
林溪想起沈月华优雅而疏离的笑容,想起那些关于“长远发展”和“匹配”的论述。“我理解她的立场。”她缓缓,这是实话,虽然理解不代表接受,“但那是她的看法。最终,是我们两个人生活。”
“还迎…”顾夜的声音更低了些,信号杂音变大,林溪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听清,“我的身体情况。虽然目前稳定,但长期在陌生环境高强度工作,不确定因素会增加。波士顿的医疗条件更好,但……适应过程本身也是压力。”他终于正面提及了这个他一直回避的话题,尽管依然克制。
林溪的心揪紧了。这是最现实、也最令人无力的部分。“国内的环境和医生你更熟悉,监测和调整也方便些。”她指出另一面,“但前沿治疗和研究,可能那边更及时。”
他们像两个严谨的学者,在分析一个极其复杂的课题,将利弊一条条列出来:梦想的引力、现实的拖曳、家庭的张力、健康的砝码、感情的维系成本……没有一条是轻松的,没有哪个选择是完美的。
信号再一次变得极差,几乎听不见对方的声音。林溪没有着急,耐心地等待。过了好一会儿,顾夜的声音才重新清晰起来,他换了个话题,或者,回到了核心:
“溪溪,如果……如果我选择去,你觉得……”他问得艰难,但很直接,“你觉得,我们有可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走下去吗?”
他没有问“你愿不愿意等我”,而是问“我们有可能走下去吗”。这微妙的差别,体现了他开始将这段关系视为一个需要双方共同构建和维持的系统,而非单方面的承诺或牺牲。
林溪没有立刻回答。她望着云雾缭绕的远山,思考着。山风拂过她的面颊,带来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回答,“那会很难。非常难。需要超出我们现有经验的信任、沟通和……智慧。我们可能会错过彼此很多重要的时刻,可能会因为距离和时差产生新的误解,可能会在各自的世界里越走越远,直到共同话题只剩下回忆。”
她顿了顿,声音在风里很清晰:“但也有可能,因为距离,我们更珍惜每一次交流;因为各自成长,我们带给彼此更广阔的视野;因为经历过考验,我们的联结反而更深。”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这只是可能性,不是保证。”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电流的沙沙声。顾夜在消化她的话。
“如果……我留下呢?”他问,声音里听不出倾向,只是探讨另一种可能性,“继续现在的项目,或者在国内读博。我们之间的距离会很多。但那样的话……”他没有下去,但林溪懂。
那样的话,他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些时刻,想起那个错过的顶尖平台,心中存有遗憾。而她,也可能在享受近距离陪伴的同时,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他的选择是她造成的。
“任何一种选择,都有代价,也都有馈赠。”林溪总结道,像是在给他们两个人听,“没有完美的路。只迎…选择了一条路,然后尽力走好它,并承担相应的结果。”
信号又开始不稳,对话断断续续。但重要的部分,似乎已经完。
这次跨越千山万水、信号时断时续的沟通,没有得出任何结论,没有做出任何决定。但它完成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他们将那些曾经避而不谈、一触即爆的问题,第一次真正地、理性地摆上了台面,共同审视,共同分析。
他们不再是对立的甲乙双方,而是共同面对复杂地图的探险者。地图上标注着梦想的险峰、现实的沼泽、情感的激流和健康的暗礁。前路依然迷茫,但至少,他们开始尝试一起看清地形,而不是各自在黑暗中盲目摸索或互相指责。
挂断电话后,林溪依旧坐在石阶上。夕阳开始给云层镶上金边,山寨里传来母亲呼唤孩童回家的悠长声音。
问题没有解决,但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感觉,似乎减轻了一些。因为不再是独自背负。虽然远隔重山,信号微弱,但有一种新的、基于现实认知的联结,正在艰难地建立起来。
那是一种比单纯的思念更深刻,也比激烈的争吵更清醒的连接——它建立在共同面对残酷而复杂的真相之上。这份真相里,有爱,也有无奈;有吸引,也有推力;有相聚的渴望,也有不得不分离的可能。
但无论如何,他们终于开始了这场迟来的、成年饶对话。而这本身,或许就是穿越风雨、调整航向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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