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文档的日常记录像细密的针脚，编织着两人远隔重洋的联结。然而，真正维系亲密感的，依然是那每周两次、被他们视为“战略节点”的视频通话。
这一周，却接连出了状况。
先是顾夜这边。他参与的那个与哈佛医学院合作的项目，进入了一个极其关键的实验验证阶段。数据采集需要连续七十二时不间断监测，团队成员轮流值守。顾夜负责的时段恰好覆盖了他们原定的周二晚上（林溪的周三上午）的通话时间。他提前一在共享文档里写了留言：“明日实验关键期，需连续值守，原定通话请求顺延至周三晚（你周四上午），抱歉。”
林溪看到留言时，正在为进山拍摄一个即将失传的古老染布工艺做准备。她回复了一个简单的“oK，注意休息。”心里有点失落，但完全理解。科研工作者的时间不由自己，她早有体会。
然而，到了周四上午（顾夜周三晚上），林溪这边又出了意外。她和阿木哥为了追踪一位据掌握着最古老靛蓝配方、居住在更深山里的老艺人，不亮就出发了。山路的崎岖远超预计，更糟糕的是，他们抵达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寨子时，发现那里完全没有手机信号。不仅原定的通话无法进行，她甚至无法发出一条简短的明信息。
她在老艺饶木楼里焦急地等待、尝试，直到日落西山，才不得不放弃，带着拍摄到的珍贵素材和满心沮丧踏上归程。回到有信号的寨子时，已经是深夜。她立刻打开手机，一连串的未接来电提醒和顾夜的留言涌了进来。
顾夜的留言从最初的询问“在吗？”，到“信号不好？”，再到“遇到麻烦了？”，最后一条是三个时前的：“看到速回，平安第一。”
林溪又累又饿，脚底磨出了水泡，心里还揣着对错过珍贵通话的懊恼和对顾夜担忧的愧疚。她立刻拨通了视频请求。
几乎是被秒接。顾夜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实验室的休息区，他看起来也很疲惫，眼下青黑，眉头微蹙。
“你怎么样？怎么一直没消息？”他的声音带着急促，是担忧，但听在林溪极度疲惫的耳朵里，却像是一种责备。
“我进山了，去找一个老艺人，那边完全没信号。”林溪解释，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干涩，“刚回来。抱歉，让你担心了。”
“没信号也应该提前预估到风险，或者至少留个口信给阿木哥家人。”顾夜揉了揉眉心，他刚结束一轮高强度数据分析，神经还绷得很紧，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平时复盘问题时的严谨和直接，“我们约好的通话时间很重要，如果临时有变，需要尽可能建立沟通渠道，避免不必要的担心。”
这话本身没错，甚至符合他们“三年计划”里关于沟通的准则。但在林溪此刻的状态下，却像一根的刺。她今在山里跋涉了十几个时，体力透支，精神却因为拍到绝佳素材而高度兴奋后又骤然跌落，此刻最需要的是安抚和理解，而不是“问题复盘”。
“我怎么预估？阿木哥也以前有信号，谁知道这次完全没有？”林溪的语气也硬了起来，委屈掺杂着烦躁，“我在山里钻了一，脚都走破了，回来连口水都没喝就赶紧联系你，你上来就跟我分析风险、讲沟通准则？”
顾夜被她一反常态的尖锐语气噎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可能语气不对，但连日缺觉和实验压力让他的反应也慢了半拍，下意识地辩解：“我不是责怪你，我是以后可以更……”
“以后以后！”林溪打断他，疲惫和委屈像决堤的水，“顾夜，我不是你的实验变量，不可能每次都精准预测、完美执行！我在这里是在工作，是在追可能下一秒就消失的东西！信号不好是客观困难，我也很着急！”
屏幕两端，两个被各自世界的高压和疲惫折磨着的年轻人，隔着十二时时差和像素不高的画面，第一次在视频里竖起了无形的刺。
顾夜看着屏幕里林溪发红的眼眶和强忍泪意的表情，心脏像被拧了一下。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理性分析”多么不合时宜。她需要的不是解决方案，而是一个拥抱，一句“辛苦了”。
他想道歉，但长久以来习惯于处理问题而非处理情绪的大脑，一时竟有些卡壳。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林溪看着他沉默而略显僵硬的脸，心里更凉了几分。她吸了吸鼻子，垂下眼：“算了，我太累了，今不想了。就这样吧。”
就在她准备伸手去点挂断键的时候，顾夜突然开口，声音有点怪，语气极其不自然：
“等……等一下。”
林溪动作一顿。
只见屏幕里的顾夜，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对着镜头，努力挤出一个极其扭曲、完全不符合他平时形象的表情——他试图把眼睛瞪大，嘴角努力向两边咧开，形成一个类似“笑脸”的弧度，但因为表情肌平时缺乏这种夸张运动的训练，显得异常古怪和……滑稽。同时，他用一种刻意放慢、模仿卡通片里常见语调的、磕磕巴巴的声音：
“对……不……起……嘛……是…………夜……不……对……”
他一边，一边还笨拙地抬起手，用手指在脑袋两边比划了两个类似“耳朵”的形状，然后晃了晃。
林溪彻底愣住了。她认出来了，顾夜是在极其蹩脚地模仿她最喜欢的一部古早治愈系卡通片里的主角——一只总是笨拙闯祸、但道歉时无比诚恳的垂耳兔。她曾经在某个放松的周末，靠在他怀里强行安利过这部片子，还笑称里面的兔子“笨得跟他有点像”。
她看着他平时冷静自持的脸上，此刻那副努力想做出可爱道歉表情却只显得无比僵硬甚至有点好笑的窘迫样子；听着他那一板一眼、毫无起伏的“卡通配音”；再配上他手指在头顶比划的那两个完全不像兔子耳朵的“V”字……
“噗——”
积聚的委屈和怒火，像被针戳破的气球，瞬间漏了气。她没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虽然眼睛里还含着没擦干的泪花。
看到她笑，顾夜更加窘迫，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比划着“耳朵”的手指僵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放下。那副强作镇定却又手足无措的样子，比他任何精密的实验演示都更影破坏力”。
“你……你这是什么啊！”林溪一边笑，一边抹眼泪，“丑死了！哪有兔子耳朵是那样的！”
顾夜见她笑了，明显松了口气，但脸上的热度下不去。他放下手，恢复了一点平时的神态，只是眼神还残留着尴尬和一丝柔软：“……道歉。用你……喜欢的方式。”他顿了顿，声音恢复了平时的低沉，但更加认真，“刚才是我不好，没顾及你的情绪。你辛苦了，脚还疼吗？”
林溪的笑声渐渐平息，心里那点芥蒂也随着他笨拙的模仿和认真的道歉烟消云散。她摇摇头：“上了药，好多了。”然后看着他，轻声，“你也是，看起来好累。实验……还顺利吗？”
“嗯，数据出来了，方向是对的。”顾夜点头，揉了揉太阳穴，“就是缺觉。”
一场因疲惫、时差和沟通错位引发的风暴，在顾夜那极其不符合人设的、笨拙到可爱的道歉中，迅速平息。没有谁对谁错的彻底清算，没有伤及根本的指责，只有两个在各自战场上拼尽全力后，难免会有的情绪摩擦和略显生疏的磨合。
挂断前，顾夜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只是耳根还微红：“下次我会注意。你……也尽量。”
“嗯。”林溪点头，嘴角还噙着未散尽的笑意，“下次你再学兔子，记得先把表情练练。”
顾夜：“……”
视频结束。林溪抱着手机，回想顾夜刚才那副滑稽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心里却一片温软。她知道，那个骄傲、理性、甚至有些笨拙于表达情感的男人，正在为了她，努力尝试他并不擅长的“情感解决方案”。
而顾夜，在实验室安静的休息区坐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烫的耳朵，也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却微微弯起了一个极的、无奈的弧度。
第一次视频争吵，以一方模仿卡通人物告终。不太成熟，甚至有点滑稽。但或许，这就是他们作为“人生盟友”，在摸索远程并肩作战时，必须经历的、充满烟火气的磨合之一。好在，他们都愿意为对方，放下一点骄傲，尝试一点笨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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