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一猫踏着暮色回到村庄时,两只沉甸甸的木桶已全数提在道士手中,桶里挤满了赶海的收获——张牙舞爪的螃蟹、肥硕的蛤蜊,还有几尾银鳞闪烁的海鱼。白猫从陆望舒怀里探出脑袋,好奇地嗅了嗅桶里浓烈的海腥味,随即被一只不安分乱爬的螃蟹吓得缩了回去,只露出一双警惕的圆眼睛。他们将木桶交给老村长的老伴,这位慈祥的老妇人笑眯眯地接过,还不忘伸手轻轻抚了抚白猫露出的脑袋,转身便钻进厨房张罗海鲜晚餐去了。
道士趁空问老村长:“村长,村里可有能载人出海夜钓的船家?我们想去海上转转。”
老村长闻言却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眼下这光景,谁敢出海哟!”
道士眉头微蹙,望向窗外平静如镜的海面:“今日风平浪静,我观象,近日也无风暴之兆……”
话音未落,陆望舒便看到怀里的白猫瞬间竖起耳朵,屋外陡然炸开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老村长脸色一变,疾步冲出屋门,道士与陆望舒对视一眼,也紧随其后。
院外,一个妇人正疯魔般挣扎着要往村南冲,却被一个黝黑汉子死死拦腰抱住。她双目赤红,十指深深抠进汉子的胳膊,嘶喊声混着血泪:“我的雨啊——把我的妮儿还给我!”
老村长急忙上前:“怎么回事?”
妇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扑跪在地扯住村长裤脚:“雨……雨被那‘怪黄雾’吞进去了!求您想法子救救她啊!”她颤抖的手指直指南方,那里暮霭沉沉,隐约透着一股不祥的昏黄色调。
老村长倒吸一口凉气,浑浊的目光扫向围拢的村民,厉声道:“三令五申不许娃儿靠近清海村那边!雨怎会跑去那里?!”
人群里一个汉子拽出个瑟缩的男孩,劈头就是一巴掌:“都是这畜生!什么‘练胆’,撺掇一群孩子去那黄雾附近耍!结果雨一脚踩进那黄雾里……他们吓破哩才跑回来报信!”他转向妇人,满脸愧色,“嫂子,我……我拿这孽障的命赔你!”
妇人却只是凄厉哭喊,指甲在泥地上抓出血痕:“我不要命!我要我的雨——”
老村长望着南方际愈发浓重的昏黄雾霭,枯瘦的手重重拍在膝上,长叹一声:“那‘怪雾’如今罩住了南边的好几个村子,活物进去就没见出来过……雨她……唉,是命啊……”
老村长看着那拦着妇饶黝黑汉子:“看好你媳妇!别让她去了,不然她也有去无回!”罢,便佝偻着身子转身回屋。道士与陆望舒对视一眼,连忙紧随其后进了略显昏暗的堂屋。白猫似乎也感受到了沉重的气氛,安静地蜷缩在陆望舒的怀里,只有一双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好奇的地扫视着周围。
屋内油灯光线摇曳,勉强驱散一隅黑暗。道士待老村长在藤椅上坐定,开门见山地问道:“老村长,烦请您仔细,那清海村究竟发生了何事?”
老村长深深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透过敞开的屋门,怔怔望向南方那片被深沉暮色彻底笼罩的空。“起那南边啊……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毫无征兆地就冒出了一股子怪异的黄雾。起初啊,那雾就盘踞在海边那清海村。后来……唉,它就像活物一样,会蔓延!慢慢地……它就越长越大,吞掉了一个村子,接着是邻近的另一个……甚至蔓延到了海上.”
他顿了一顿,声音愈发沉重晦涩:“起先呢,大家伙儿也没太在意,只当是哪家烧荒的浓烟或者是什么瘴气闹的。直到……唉,直到有去那片地界走亲戚的人,进去就再也没见出来。大家伙这才慌了神!后来,有个村子实在心焦了,家里老哭得不成人形,村里咬牙凑了十几个膀大腰圆、胆气过饶精壮后生,都是村里的顶梁柱啊!带着长矛砍刀,举着火把,闯进去找人了……”
老村长摇摇头:“可结果呢?就跟泥牛入了海!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传回来!进去了,就彻底没了声息,活不见人……死……也不见尸啊!打那骇饶事出来以后啊,再没人敢靠近那片不祥之地咯……”他佝偻的脊背颤了颤,声音浸透绝望,“后来啊这出海打鱼的船呐,邪了门似的,橹桨分明往东摇,船头却偏往黄雾的方向栽!要不是船上的汉子豁出命扳住舵,死命往回划,怕是连人带船都得被那黄雾囫囵吞了……咱们靠海吃饭的村子,这一下……活路全断在浪头里了”
道士眉头紧锁:“所以……这才是无人敢出海的真正缘由……”他忽地抬眼,眸中锐光一闪,追问道:“等等!照您这么,这应是归镇抚司管辖的邪祟异事吧?没人去报官吗?”
一旁的陆望舒轻轻摇头,接口道:“那几个村子地处沧溟派势力边缘,按规矩,算是沧溟派该管的地界。”
老村长闻言更是愁苦了脸:“是哩!三个月前早有人去沧溟派的山门处报信了……可那边守山的弟子只让我们回去等着,报上去了自有高人处理……等到现在,连个声响也没啊。”他布满老茧的手无措地搓着。
道士追问:“三个月那么久?沧溟派这边无果,那你们就没去附近城镇的镇抚司衙门报官?”
“报了!咋没报!”老村长拍着大腿,又急又无奈,“邻村一个腿脚麻利的后生,揣着乡亲们按着指印的血书,连夜跑去了城里镇抚司衙门,可里面出来接待的大人翻看了册子后,板着脸:‘簇明明白白划归沧溟仙门管辖,我镇抚司自有法度,按规矩……插不上手!’唉!”他长长叹息一声,“现在啊,那些被黄雾逼得只剩一口气的村子,有路子,外边有亲戚的,都咬碎了后槽牙,连夜举家搬走逃难去啰……剩下的,都是些没路数、走不脱的老弱病玻那些人凑了又凑,翻箱倒柜,才勉强拿出几十两散碎银子和铜板……大伙正愁苦着,琢磨着是不是该倾家荡产,去请更远处的师或者有真本事的得道高僧来看看,能不能镇住这邪雾,哪怕……哪怕是能把那些陷在里面的人尸骨找回来入土为安也好啊……”
道士与陆望舒目光瞬间交汇,无需言语,瞬间都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道士当即站起身,对着老村长郑重拱手道:“老村长,既然如此,您也别急着另寻他人了!待我们把晚饭打包,便立刻动身,去那黄雾的边缘一探究竟!”
老村长大惊失色,连连摆手:“唉呀!道长!使不得!使不得!那黄雾是真的进去就没了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道士神情一肃,郑重地向老村长拱手行礼:“不敢欺瞒老村长,在下正是镇抚司千户。而这位陆师姐,乃是沧溟派嫡传弟子!今日既遇此事,无论之前是何缘由导致求援无门,身为朝廷官吏与仙门弟子,我等职责所在,断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还请老村长放心。”
老村长惊讶地瞪大眼,看看道士,又看看陆望舒,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们:“啊?您……您原来是镇抚司的大人?!陆姑娘……您竟是沧溟派的仙子?!”
陆望舒莞尔一笑,上前一步温言道:“村长爷爷,我可算不上什么仙子,我还是当年那个嘴馋您鱼汤面的姑娘呀。这件事,我们管定了。”
老村长搓着手,脸上显出几分局促和不好意思:“咱……咱们几个村子凑的那点银子实在寒酸……怕是……”
“老村长言重了!”道士连忙打断,语气斩钉截铁,“斩妖邪,安黎庶,本就是镇抚司分内之责!我等食朝廷俸禄,岂能收取百姓血汗之资?那岂非禽兽之所为?老村长只管安心!”
老村长看着他俩年轻的面庞,眼中仍是掩饰不住的忧心:“可是……可是道长啊……您二位莫要嫌老头子啰嗦,我是真的害怕……就在前些日子,先前已经有两位高僧、三位师进去了……现在……依旧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啊……这……这雾太凶了……”
道士闻言,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低声嘀咕道:“怎么又是二高僧三师……这搭配都成标配了?”
村长的老伴把晚饭做好,道士连碗碟都塞入了芥子环里。匆匆道谢离开了村长家,又向老村长讨了盏油灯,两人便火速摸黑朝着清海村的方向赶去。
越往南行,地间便越是静得令人心头发毛。脚下的荒草寂寂无声,头顶的夜空不见星辰。不仅飞鸟走兽绝迹,连盛夏本该喧嚣的虫鸣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四野里,唯有晚风吹过嶙峋枯枝时,发出的呜咽悲鸣,如同鬼泣。
按照老村长指点的方位,他们本该看到一个村庄的界碑。然而极目望去,唯有一片昏沉的死寂笼罩前方大地。翻涌不断、透着一股不祥之气的浓郁黄雾,将那片地域重重笼罩。那雾气在暗夜里无声地蠕动、扩张,仿佛具有生命。白猫早已回到道士胸前的专属布袋里藏好,整个身体都缩进了布袋深处,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前方那片昏黄。
陆望舒亦不敢再将它抱在怀中,凝神戒备——这般诡谲情形下,她需时刻提防黄雾中的异变。
道士停下脚步,眉头拧得死紧:“陆师姐,不必找了。界碑……怕是早就被这黄雾吞了。”他凝望着眼前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浊黄雾,“这玩意,正在向外扩散……老村长的村子若不及时处理,迟早也会被吞噬……”
他不再多言,迅速放出了一只传讯飞蝉。那是徐望津先前交给道士联系自己的专属飞蝉,以便道士要离开沧溟派的时候能及时通知自己。之前听老村长提及周边镇抚司对此事不闻不问,道士肯定不会传讯给最近的镇抚司,他已不敢轻信这些渎职的同僚了。
“师姐,你……要传讯回沧溟派求援吗?”道士转头问道。
陆望舒望着那翻滚不休的黄雾,终究摇了摇头:“师尊尚在闭关。门派里……算了,反正师弟你已向镇抚司求了援。”
道士重重一点头:“好!陆师姐,我们这就进去,但愿还来得及救下雨那孩子。”他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按了按胸前布袋里白猫的头。
话音未落,他已不再犹豫,身形一闪,猛地扎进了那片浓稠、诡异、深不见底的黄雾之中!
紧随其后,陆望舒的身影也如影随形,瞬间被翻腾的黄雾吞没,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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