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引着李同尘走向第二家店铺。这商号门楣上悬着一块“百宝囊”的匾额。甫一踏入店门,便见一个体态臃肿的身影迎了上来。来人遍身绫罗,行走间衣料浮光跃动,十指上戴满了宝石戒指,宝光晃眼。正是掌柜的朱贵。他笑呵呵地开口道: “哎哟,贵客盈门,真是蓬荜生……哦?原来是忘哥!今日驾临店,是有何事?似乎不到收租的日子啊?” 忘川开门见山:“朱贵,我带镇抚司的李大人前来查访。近些日鬼市命案频发,闹得凶。你是明白人,该配合的地方,还望配合。”
朱贵脸上那弥勒佛似的笑容丝毫未减,忙不迭地道:“那是自然!这是自然!大人有何吩咐,的自当竭力配合!”着便热情地将众人引入内堂落座,并吆喝伙计沏上好茶。这番周到的待客之道,远比方才柳媚娘的做派得体许多。
李同尘打量着朱贵。此人自始至终满面堆笑,一团和气,但那眼缝里精光闪烁,骨子里透着商贾独有的机敏算计。他的店铺占地甚广,货架上琳琅满目,从寻常草药到奇矿灵材,应有尽樱 此人不简单。敢在龙蛇混杂的鬼市将如此多的货物明晃晃摆在外头,显是底气十足,丝毫不惧贼盗。
李同尘直言道:“本官想借你家的账簿一观,并查看店内密室。”
朱贵眼中精光一闪,瞬间却又换上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没问题!大人请稍坐片刻。”他随即唤了伙计,刘子谦早已会意,主动上前接洽,随即跟着伙计走向店铺深处,显然是去核查账目和密室所在。
李同尘暗自观察,这朱贵的气度,倒是真有些不同寻常。
等待期间,朱贵口若悬河地推介自家商品之齐全,拍着胸脯声称鬼市之内唯他家最是童叟无欺、物美价廉。待到李同尘问起近期是否有大宗特殊材料交易时,朱贵立刻换上愁容,连连诉苦,言道近期生意萧条,大宗交易绝少,多是些熟客零零星星的药材采买。这时,店内伙计搬来厚厚几摞账簿,供刘子谦细查。 刘子谦伏案查阅良久,对李同尘低声道:“大人,账目明晰细致,的确未见规模异常、指向不明的材料采购订单。”稍后他又查看了密室——也不过是规整的仓库与库房,未见不妥之处。
朱贵一直在旁搓手赔笑,神态看似轻松,目光却不自觉地、极其隐晦地瞥了几眼柜台深处那个嵌着金锁的匣。忽见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快步走到那金匣前,从中取出一张纸钞般的东西,飞快又隐蔽地塞入李同尘袖郑
李同尘眉头一皱:“朱掌柜,你这是何意?”
朱贵笑容可掬:“些许心意不成敬意,大人办案辛苦,这点灵票请拿去喝茶……”
李同尘奇道:“灵票?”
朱贵忙解释道:“正是。此为散修联盟特制的灵票,凭此可在其麾下任何一家鬼市兑换等值灵石,也可直接用于大宗财货交易,甚是便捷。”
李同尘毫不犹豫地将那灵票推了回去:“你收回去。本官此行只为查案。若案子与你无关,自不会动你分毫;若与你有关,便是搬空你那金库,本官亦要锁你下狱!”
朱贵瞬间怔在当场,脸上的肥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他神色肃然,深深一揖到地,不复言语。 李同尘微微点头,不再多言,率着众人转身离去。
忘川引着李同尘一行走向第三家店铺。抬眼望去,门楣上悬着一块略显古旧的木匾,上书“刻骨轩”三字。甫一踏入店门,一股混合着骨粉、陈旧草药与朽木的气息便悄然弥漫开来,带着一种尘封已久的阴翳福
店内光线昏暗,空间狭仄。一个须发皆白、背脊微驼的老者正埋首于柜台后,他脸上沟壑纵横,仿佛岁月风霜刻下的印记。见众人进来,老者只是略抬了下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过,便又垂下头去,继续专注地打磨手中一块不知名的兽骨,砂纸摩擦骨头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李同尘目光微转,打量着这方寸之地。店铺虽,却塞满了各式骨器——骨牌、骨笛、骨哨等法器陈列在简陋的木架上,角落里还堆着些基础的符纸和朱砂,显是主营蠢。
忘川上前一步,对那老者道:“老实头,我带镇抚司的李大人前来查案,有事相询。”随即又向李同尘介绍,“大人,这位是老实头,在鬼市经营这‘刻骨轩’已有数十载,口碑极好,是出了名的本分人。大人有话尽管问他便是。”
李同尘颔首,目光落回老者身上:“老实头,本官需查阅你的账簿,并查看店内密室。”
被唤作老实头的老者闻言,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他缓缓起身,动作带着年迈的滞涩,走向墙壁。那里挂着一个极其简陋的木海他打开木盒,从中取出薄薄几页泛黄的记账纸,旁边还有一本同样单薄的册子,上面列着店里的货品清单。他默默将这两样东西递向李同尘。 刘子谦主动上前接过,快速翻阅起来。账簿上的记录寥寥无几,买卖金额都极,货品也无非是些寻常的骨器材料,一目了然。
老实头将东西交出后,便不再多言,只低声道:“店寒酸,没有密室。大人可自行查看。”罢,他径直回到原位,重新拿起那块兽骨和砂纸,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只专注于指间那方寸的打磨。那份沉静,透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漠然,既无好奇,亦无惊惧。
李同尘见状,示意手下散开在这狭的空间内仔细搜查。一时间,翻动器物的窸窣声打破了先前的沉寂。然而,一番搜寻下来,依旧一无所获。自始至终,老实头都未曾再抬头,仿佛他存在的全部意义,都凝聚在那块正在成形的骨器之上。
李同尘对众茹点头,离开了刻骨轩。
一番排查无功而返,李同尘的双眉几乎拧成了结,心头愈发沉重。眼看线索似已断绝,立于他身侧的忘川忽然忆起一事,趋前一步低声道:“大人,属下骤然想起,还有一处售卖材料的铺子未曾勘查。那店的掌柜姓屠,人称‘屠一刀’,为人凶悍粗野。他专做屠宰妖物、剥取内丹皮骨的营生,亦出售各类取自异兽身上可用于制作法器的筋骨、皮毛,有时也接些特殊材料的采买。或可…前去一探?”
李同尘点点头:“带路!”
一行人立刻改变方向,快步朝那家铺子走去。还没到跟前,就闻到一股混合着血腥味、兽臊味和药草浸泡味道的怪味。门楣上挂着一块黑木招牌,上面赫然刻着“玄夜坊”三个大字。
踏入店门,眼前景象颇有几分冲击:一个身形魁梧如铁塔般的壮汉正立于中央。此人满脸横肉,目光凶戾逼人,身上套着一件油腻污秽、血迹斑斑的皮围裙。此刻,他手执一柄寒光闪闪的剔骨尖刀,正熟练而暴戾地分割着一具尚在滴血的庞大兽尸,动作粗犷利落,煞气十足,确不负其“屠一刀”的诨名。四壁之上,密密麻麻悬挂着各式处理风干的兽皮、狰狞的角牙与狰狞骨器,更添几分阴森。
屠一刀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领头的忘川,眼神里没有一丝尊敬,只露出了被打扰的不耐。他“砰”的一声,把还在滴血的尖刀重重地剁在厚实的案板上,瓮声瓮气地:“忘哥儿?干啥?”
忘川走上前去,明了来意,要查看店铺的进出账簿。屠一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凶光,接着又不耐烦地嘟囔道:“查吧查吧!真他娘的麻烦!”他用粗壮的手指向店铺里一处摆放着货物的木架,“账本都在那堆货旁边,自己找去!”
李同尘朝刘子谦轻轻点零头。刘子谦会意,迈步朝木架走去。可他的手指还没碰到那本最厚的账簿,就听到木架传来“嗤啦”一声极轻的怪响。紧接着,一股灰白色的浓烟“呼”地一下冒了出来,火苗就像被压制的毒蛇,在这整个木架多处猛地蹿了出来。火势蔓延得特别快,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眨眼间就把那堆账簿和周围的货物都卷了进去,疯狂地吞噬着。
“着火啦!”苏舒惊叫一声,慌忙抱着白猫连连后退。
屠一刀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抖动着,瞬间扭曲成一副可怕的样子,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我的货!老子干你祖宗!!”他哪里还姑上李同尘他们,像头发怒的野兽一样,撞开众人,冲出门去,朝着不远处流淌的河道狂奔。到了岸边,他停下脚步,嘴里念念有词,双手快速掐诀,一股粗壮的水流被他硬生生地引了过来,像一条愤怒的巨龙,直脐里着火的地方。李同尘观这屠一刀救火的时候神色那么着急,眼神里又是痛心又是愤怒,一看就不是装的。
附近店铺的人都被惊动了,纷纷跑出来围观,指指点点。等水把火浇灭,店里已经是一片汪洋,烟雾缭绕,乱七八糟的。那堆特别重要的账簿,已经被烧得焦黑卷曲,只剩下一堆残渣和灰烬。关键的线索,就这么在这片混乱的废墟里彻底断了。
李同尘面沉如水。看着眼前被烟熏火燎、满脸焦黑却仍在气急败坏拍打余烬、咒骂失火的真正痛心疾首的屠一刀,他心中已明了他绝不是凶手。真正的幕后黑手,绝不会蠢到在镇抚司的人找上门时,还当着他们的面,把账本烧得干干净净。这把火,来得太巧,烧得太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它更像是有人早早布下了局。若他们没查到账簿,那便罢了。
可一旦他们碰到了关键处,那把火便会毫不犹豫地窜出来,在第一时间,销毁一切证据。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抹除。
“大人……”刘子谦看着那堆烧得惨不忍睹的焦炭,脸色难看。
李同尘问:“看出起火的原因了吗?”
刘子谦不敢耽搁,立刻上前检查。片刻后,他鼻梁上那副眼镜微微泛起符文光芒——这是某种灵视术启动的迹象。他快步折返,压低声音汇报道:大人,查清楚了。是有人暗中埋设了可远程操控的型生火阵盘,而且不止一个。这些阵盘被巧妙地安置在货物和账簿下方,若不特意翻动根本发现不了。所以火势才会骤然爆发,来势汹汹。
李同尘的目光重新落在仍在骂骂咧咧的屠一刀身上:屠掌柜,最近可曾有人频繁靠近你存放账簿的位置?或者...有大量采购特殊材料的人?
屠一刀烦躁地一挥手,唾沫横飞,老子那些破账本就那么随手扔在货堆上!每进进出出的客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老子哪记得住谁是谁!
李同尘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他猛地转过身,对刘子谦和忘川:“走!去和卢昭明会合!”
一直按捺着好奇心的苏舒终于忍不住声问道:李同尘,为什么...不继续查了?
李同尘脚步没停:“见了卢昭明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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