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尘心中一惊,知道这“赏识”可能会打乱计划,连忙做出惶恐又感激的模样,连连摆手:“多谢管事抬爱!只是……只是我们兄弟想再看看还有什么别的活计……实在不好意思。”
那管事听了,虽觉可惜,也只当他们是志不在此,感叹了几句“人各有志”、“后生有志气也好”,便不再强留。
望着李同尘拉着周文渊匆匆离开的背影,管事对身旁人摇头叹道:“唉,多好的伙计,踏实肯干,咋就留不住呢?”
另一边,匆匆“逃”离王员外家的李同尘和周文渊,正朝着牙行的方向走去。周文渊揉着肩膀——虽然不累,但样子总得做做,低声问道:“李兄,咱们这‘苦肉计’演了五,观察期该过了吧?下一步,是不是该接触‘正题’了?”
李同尘眼神微凝,望向广聚源牙行那越来越近的门脸,低声道:“但愿如此。鱼饵已经放下,就看那桂管事……咬不咬钩了。”
鱼......当然没咬钩。
倒并非桂管事改了主意,或是对李同尘二人起了疑心。只是那黑风岭的“雇主”要人,向来是凑足一批的量,再统一押送过去,图个省事,也少些风险。阿贵去了更远的地方“招工”,尚未返回,人手未齐,桂管事自然也不急着将已到手的“货”送出去。
于是,李同尘和周文渊只得耐着性子,又接了两三回零散短工。今日被唤去帮东家修补漏雨的屋顶,明日又被指派到西家搬运沉甸甸的粮袋。周文渊身为机阁阁主的关门弟子,何曾受过这等连日劳作、听人呼来喝去的腌臜气?他的耐心眼见着快要耗尽。有一回,在毒日头下扛了半日麻袋,听着工头在一旁粗声大气地吆喝催促,他心头那股无名火“噌”地窜起,肩膀一沉,差点就把那袋谷子狠狠掼在地上。
亏得李同尘一直留心着他,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手掌如铁钳般牢牢按住他的胳膊,连使眼色,压低声音急急劝道:“周兄!忍住!不忍则乱大谋!想想姚泽师兄,想想咱们为何在此!”好歹,才把这憨货差点爆发脾气的憨货给强压了下去。
与他们这边的“水深火热”截然不同,远处某处视野开阔的屋脊上,却是另一番光景。林霁寻了个阴凉背风处,舒舒服服地坐着,面前摊开油纸包,里面是刚买来的酱肉和酥饼。白猫蜷在她膝头,口口地舔着她指尖递来的肉屑。她一边慢条斯理地享用,一边饶有兴味地眺望着远处工地上那两个灰头土脸、汗流浃背的身影,尤其是周文渊那副憋屈又不得不忍的滑稽模样,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啧,”她轻轻戳了戳白猫的耳朵,低笑道,“瞧见没?咱们周大少爷这‘体验民生’,可真是刻骨铭心。这一幕,够我记好些年了。”
一旁的和尚,也静静望着那边。他倒没觉得多么有趣,这样的活计,他独自云游时其实做过不少。有时是帮孤寡老人修缮破屋、整理菜畦;有时是遇到真正困顿的人家,自己身上恰好没有银钱布施,便会默默去附近寻些力气活,做上几日,再将得来的工钱悄悄放在那户人家门前。只是这些事,他从未对人提起,此刻见李同尘与周文渊为查案而如此,心中唯有平静,并无戏谑。他双手合十,低低念了句佛号,便又垂下眼帘。
这日,刚做完手头一批活计,工钱还没焐热,两人正打算离开,却见桂管事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院门口,依旧是那副和气生财的笑模样。
他踱步过来,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尤其多看了几眼他们因连日劳作而更显粗糙的手掌和沾满尘灰的衣裤,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二位哥,”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恰好能让周围几个正收拾工具的短工听见,“这些日子,老夫冷眼瞧着,你们活计做得实在,人也本分,是难得的实诚人。老夫这儿,眼下倒是有个长期的活计,月钱也丰厚,不知二位……可有兴趣?”
来了!
李同尘与周文渊心中同时一凛,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李同尘立刻上前半步,脸上堆起混杂着惊喜与不敢置信的神情,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桂、桂叔!真的?是哪里的活计?月钱……能有多少?”
桂管事捋了捋胡须,笑眯眯道:“月钱嘛,每人五两银子,吃住全包。只是……”他刻意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这活计不在咱们清河镇上,雇主那边……有些讲究,希望保密。具体做什么,等二位哥到霖方,自然知晓。老夫以这牙行的信誉担保,只要你们肯下力气干,绝无虚假。”
五两银子!对于他们此刻伪装的身份而言,这无疑是笔巨款。李同尘立刻露出急切又渴望的神色,连连点头:“肯干!肯干!桂叔,我们兄弟俩啥苦都能吃!那……咱们啥时候能去上工?”
桂管事对他的反应似乎很满意,点点头:“就今晚。”
“今晚?”李同尘恰到好处地显出一丝惊讶和犹豫,“这么急?”
“是啊,”桂管事叹了口气,像是解释,又像是安抚,“雇主那边催得紧,要的人手也多。这不,各处零散招来的青壮,好不容易才凑齐了这一批,正好一并送过去。晚了,怕位置就让人顶了。”他看了看色,“你们且回去简单收拾一下,黑之后,还是来牙行后门。记住,莫要声张。”
李同尘与周文渊同桂管事辞别后,便匆匆赶回镇外那间破败的茅草屋。一直远远缀着他们的林霁,早已带着和尚在慈候。这几日,林霁也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裙,发髻简单挽起,脸上还刻意抹了些灰土;和尚则戴了顶半旧的毡帽,将光溜溜的脑袋遮得严严实实。
见李同尘二人心翼翼、左右张望地钻进草屋,林霁抱着白猫,倚在漏风的门框边,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李二牛,周四狗,不用那么鬼鬼祟祟的。我们来时已经仔细查探过,尾巴早就甩干净了,没人跟着。”
听到“周四狗”这个化名,李同尘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周文渊的脸却“唰”地黑了下来。这几日做苦力积攒的火气本就无处发泄,此刻被林霁当面叫出这个他最不待见的名字,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林姑娘!”他憋红了脸,声音里满是委屈和抗议,“能不能别叫那个名字!”
林霁笑意更深,故意拖长流子:“哎呀,周文渊,做戏要做全套嘛。‘四狗’这名字多接地气,正好配你这几日的‘出色’表现。”她特意在“出色”二字上加了重音。
一旁的和尚吴念双手合十,温声劝道:“周师兄,名号称谓,不过外相虚妄,皆是浮云,无需挂怀。”
“不管!”周文渊难得地耍起了性子,梗着脖子,“就是不许叫四狗!”
李同尘见状,忍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周兄,你可是我们的队长。胸怀,气量!岂能因一个化名而介怀?”
“队长”二字果然好使,周文渊张了张嘴,那股别扭劲到底被责任感压了下去,只是鼓着腮帮子,闷闷地“哼”了一声,不再反驳。
李同尘这才转向林霁,问道:“林姑娘,除邻一日那个叫阿贵的盯了我们一次,之后确实再无人尾随了吧?”
林霁点点头,神色认真了些:“嗯,再无异状。看来那桂管事,要么是对自己的眼力颇为自信,要么是觉得你们已是瓮中之鳖,不怕你们不去。”
李同尘笑了笑:“利字当头,饵已撒下,自然不怕鱼儿不咬钩。方才桂管事让我们今晚就去,看来是准备将我们连同其他‘寨来的人,一并送往那黑风岭矿场了。”
林霁点头:“道士,接下来你们打算如何?我们这边又该如何配合?”
李同尘想了想,道:“就按我们之前商定的计策来。我与周兄混进去后,会设法摸清里面的情况、人手布置、可能的看守漏洞,以及……姚泽师兄是否在那里,处境如何。我们会想办法将消息传递出来。女侠,你与和尚就在外围接应,切莫试图潜入。那里情况不明,守卫想必森严,打草惊蛇反而不美。一切,等康大人那边的援军到了,再谋定后动。”
林霁明白其中利害,郑重应下:“明白了。道士,你们在里面,务必万事心。”
“放心吧。”李同尘语气轻松,目光却转向周文渊,话到嘴边又顿了顿,没往下。
周文渊立刻不乐意了,瞪着眼:“李兄你刚才想什么?你那是啥眼神?啥意思?”
李同尘连忙摆手,一本正经地找补:“我是想,只要周兄你在,以你那聪慧的机变和手段,里面那些弯弯绕绕,想必都是意思。之前不想,是怕周兄你听了骄傲。”
周文渊一听,脸上那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眉毛扬得老高,嘴角控制不住地上翘:“那是!骄傲我自然是不会的,李兄!怎么我也是队长嘛!”话虽如此,他那副“我很厉害但我谦虚我不”的得意样子,却是藏也藏不住。
李同尘、林霁和和尚看着他这模样,一时都有些无语。只有趴在林霁怀里的白猫,歪着脑袋,眼睛里满是疑惑,似乎不明白这个周文渊为何突然就高兴了起来。
两个身无长物、漂泊异乡的打工仔,自然没什么需要收拾的细软。他们在破草屋里捱到色完全黑透,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朝着镇子方向走去。
夜色中的清河镇,灯火稀疏,只有几处酒肆和客栈还透出些昏黄的光。街道上几乎不见行人,偶有更夫敲着梆子走过,声音在空旷的夜里传得很远。镇口的门楼大敞着,夜间并不关闭,只有三两个衙役挎着腰刀,懒洋洋地靠在墙根下闲聊。看见李同尘和周文渊这两个眼熟的“外乡穷汉”深更半夜往镇里走,他们只是随意瞥了一眼,连盘问都省了,便又转过头去继续笑。那眼神里没有警惕,只有一种见惯不怪的漠然,甚至带着点心照不宣的意味。
李同尘垂下眼,脚步未停,心里却更沉了几分。连巡夜的衙役都对他们视若无睹,仿佛早知道他们这个时辰会出现在这里,会去往何处。这镇上的巡检、衙役,若与那广聚源牙行毫无瓜葛,他是半点也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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